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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1

作者:爆爆666|發(fā)布時間:2023-09-24 18:58:22|字數(shù):5669

  我是褍朝護國將軍獨女,也是獻給敵國太子的貢品。

  爹爹和長兄在殿前長跪不起。

  他們說,寧愿滿門戰(zhàn)死,也不愿送我給他為妾,茍且求和。

  他不過是我江家最卑賤的一個戰(zhàn)俘。

  他怎配。

  1

  我從閨房醒來時,廳堂里已嘈雜一片,怒罵,不平,隱約還有人在哭。

  我走出去,看到是宮中宣旨的太監(jiān)來了。

  爹娘和兄長們跪在地上,堅持不肯接旨。

  祖母更是已經(jīng)哭癱在丫鬟懷中。

  太監(jiān)捏著嗓子刻薄辱罵江家不忠不義,要置萬千百姓于不顧。

  他說,能以一女子進貢敵國,便換褍朝太平百年,是我的榮幸,江家該感激涕零。

  果然,是季景來娶我了。

  從江家戰(zhàn)敗,我便料到這天,可臨到頭仍覺得轟然墜入冰庫。

  我強撐上前,雙膝跪下,深深伏地,恭敬地舉起手。

  太監(jiān)嬌哼一聲,耀武揚威,賞賜般將圣旨放入我掌心。

  最沉不住氣的三哥先站了起來,他沖我吼:“江伏夏!你瘋了嗎!”

  我把圣旨緊攥在手中,指尖幾乎撇斷。

  不敢回頭看家兄,只得藏住酸澀與哽咽,垂眸低問。

  “三哥,江家世代為將,滿門忠烈,難不成要為了我抗旨謀反嗎?”

  “有何不可!那等賤奴,嫁不得!”

  三哥瘋起來什么都敢說。

  我想忍住的淚便再也難忍的落下。

  2

  如何謀反?

  如今的江家,在這朝堂是連條狗都可隨意欺辱的對象。

  爹爹和長兄們在前線敗給敵國的鐵甲軍,褍皇大怒,下旨廢了江家軍權(quán)。

  褍皇全然不在乎,與季景打了這三年硬仗,我的爹爹失了一條腿,我的大哥瞎了兩只眼,我的二哥重傷至今未醒,三哥一截空蕩蕩的袖管永遠不再接得回手臂。

  曾經(jīng)不可一世的江家軍,根本戰(zhàn)不得了。

  所以,當季景放話若我與之和親,便肯撤兵止戰(zhàn)時。

  褍皇受寵若驚,大喜過望。

  他下旨命我即刻啟程到遼東侍奉,還卑賤地賠上了三座邊境攻防要城。

  所謂嫁妝,好是心誠。

  爹爹奪下我手中圣旨,和兄長們急急入宮面圣,他說定不會讓我嫁給季景那個戰(zhàn)俘。

  可褍皇急于討好勢如破竹的鐵甲軍,他連好好道別的機會都沒給我。

  爹爹剛走,皇上的禁衛(wèi)軍沖入家門,將我強捆上了馬車。

  季景給我的報復,竟是連爹爹和阿兄們的最后一面,都再見不得。

  馬車奔的飛快,京都二字越變越小。

  我著喜袍,坐在紅綢掛滿的嫁車內(nèi),觸目皆是旁人兒女最期盼的喜字。

  太刺眼。

  我怎么都不會忘記季景曾經(jīng)如何掐我脖頸,貼我耳邊一句抵死纏綿的等他來娶。

  我渾身顫抖,痛哭到吐,一口腥血濺在合歡服上。

  季景,你贏了。

  你把江家施在你身上的惡,千倍、萬倍的都還了回來。

  3

  初見季景,是七年前。

  褍皇派江家出兵關外,開疆擴土。

  年少的季景作為遼東太子親征御敵,卻撞在了江家設好的圈套里。

  除了季景。

  他們?nèi)姼矝],無一生還。

  那是我第一次跟著父兄上戰(zhàn)場,我告訴爹爹,我要他抓來遼東的廢物太子做我的戰(zhàn)利品。

  爹爹自幼寵我。

  哪怕江家從不留戰(zhàn)俘,也為我破了例。

  季景就成了活捉下來送給我的戰(zhàn)俘。

  我看著他全身是血,茍延殘喘跪在雪地上的樣子,其實就已經(jīng)后悔了。

  他與父兄這種長年征戰(zhàn)的人不同,他皮膚很白,緊抿的唇溢出腥紅血跡,有種陰柔的俊美。

  他身形清瘦,脆弱得像皮影戲里的紙人。

  我甚至想,也許都熬不到回營,他就會斷氣。

  可他竟撐住了。

  那個囚著他的馬車上都積滿了厚厚一層雪,他靠著鐵欄縮在那里,整個人幾乎被雪掩埋。

  他的頭上也白了一片,長睫掛著晶瑩剔透的冰晶。

  可他就那樣用一雙漆黑的眼,一直死死盯著我。

  “你看什么?”

  許是感覺到了我的渾身不自在,二哥騎馬上前,鞭子長眼般從籠子的縫隙抽在他身上。

  我看到他痛得渾身一顫,窸窸窣窣的白雪從他身上抖下來,染上斑斑血跡。

  “還敢看?”

  二哥擋在我前面,再次抬鞭。

  “別,二哥?!?/p>

  我急忙攔下,我只是第一次跟來戰(zhàn)場有些得意忘形才要了他,并不是有意辱他。

  我有些畏懼的從二哥身后悄悄看向他。

  卻發(fā)現(xiàn)他已經(jīng)別過頭閉了眼,像是昏死過去。

  4

  季景昏睡了很久。

  軍醫(yī)每每看了都嘆氣搖頭。

  我每日都會去探探他的鼻息,微弱,但溫熱,總是搔得我指節(jié)癢癢的。

  說實話,洗干凈后,季景是我見過最堪稱一聲美的男子。

  他不睜眼,我便大膽。

  有時候我會用指腹輕輕描摹他筆挺的鼻梁和挺翹的絨睫。

  也會把一點胭脂涂在他蒼白的薄唇上。

  比我涂上還要好看。

  后來爹爹也來看過幾次,他說我軍大勝,馬上要班師回朝,勸我把他扔在這里。

  我不肯,這里天寒地凍,他一夜都熬不住便會徹底凍死。

  我問爹爹,要不把他送回給遼東。

  爹爹摸著我的頭說,遼東一族以戰(zhàn)為榮,以戰(zhàn)為尊,他們絕不會容忍一個被俘過的恥辱存世。

  送不送回去,也無異。

  更何況,季景被俘的消息早已傳回遼東,無人曾過問他。

  棄子死活,哪有人在乎。

  立他為儲,不過是站前擂鼓,蠱惑軍心罷了。

  太子親征,說來好聽。

  我不知道是不是聽到了什么,沒過多久,他便醒來。

  我記得他摔跌下床,蒼白著臉跪在我面前,說不想曝尸荒野成為孤魂,愿跟我回朝為仆、為奴。

  只求我留他一命。

  當時的我只顧感慨他命運不濟,身世可憐。

  卻忽視了他眼睛望過來時,明明藏著令人膽顫的冷漠,周身散著勝過疆外冰川的孤高。

  季景,從一開始就是如狼似虎的來到我身邊。

  5

  回到褍朝,我才知道戰(zhàn)俘是連個奴仆都不如的身份。

  季景手腳帶著沉重鐵鐐,卻還要每日在軍中喂馬、除草、搬糧、修箭,甚至堆積如山的兵服都要他來洗。

  無論是誰,無論為何,就連路過的貓和狗都能隨意咬他、吠他。

  喝醉的將士們?yōu)閳笏涝谒种械耐壑穑偸谴蛩?/p>

  連大哥都是默許這種行為的。

  他們逼迫季景蒙上雙眼跪著,將污穢盆子吊在他頭上。

  他們比試射箭,誰射斷季景頭上吊桶的麻繩,誰就可喝上一大盅好酒。

  我并不從軍,上戰(zhàn)場本是任性,沒有江家將士們的憤恨,反而覺得季景很是可憐。

  我去喊大哥來救他。

  連拖帶拽將大哥帶到射箭場時,卻恰好看到明明跪好的季景突然掙動身子,本該射麻繩的箭直接穿過了他的肩膀。

  我嚇到了。

  驚呼著撲過去,慌忙將他扶起。

  他就著力氣便依在我身上,頭枕我肩,一聲忍痛的低喘就放肆的哼在我耳邊。

  熱氣輕輕撫過我的耳蝸,他湊近的氣息慌亂又顫抖著撩撥我的發(fā)絲。

  我霎時僵住,想推開他。

  可一動,他就擰眉顫抖,低吟痛哼,血更是從他掐著傷口的五指縫里洶涌流出。

  我不敢再動,紅著臉,也紅著眼,將他穩(wěn)穩(wěn)抱住,任由他的血沿著肩膀濕透了我的胸口。

  季景,你啊,你好手段。

  6

  之后我便總找理由跑去兵營練槍,大老遠把他從將士們身邊喊來給我端茶倒水。

  說是倒水,可我一個時辰都不喝一口,大部分時間他都只用曬著太陽、無事可做的坐在樹邊。

  我是將門嫡女,他是卑賤戰(zhàn)俘。

  立場不同,我能為他做的其實不多。

  只有用這種小心思換他難得休息。

  可他不老實歇著,反而總是眼也不眨的盯著我看。

  他不要臉,說看我,是因為我有些好看。

  他夸的好看,總是比父兄們夸得甜膩很多。

  我臊不過。

  拿槍指著他,說要教訓他,命他起身陪我過幾招。

  他起身,搖頭說他不會使槍。

  他騙人。

  在初見他的戰(zhàn)場上,他單手騎著飛奔的戰(zhàn)馬沖入我視野時,手中擒著的就是一柄櫻紅長槍。

  鮮血在槍鋒匯聚成線,一滴一滴快速掉進泥地中。

  他不僅會使,還使的很好。

  他靠那柄槍扎傷了三哥的肩,甚至將三哥挑落下馬。

  我不容爭辯,斬了他的鐐銬,槍尖刺向他脖子,可尖鋒輕而易舉就劃破他脖頸,留下一道細微的血痕。

  “你怎么不知道躲!”

  我氣急。

  他不答,反而突然上前一步。

  錯過槍鋒削裂了他麻木粗衣的領口,隱約敞出他削瘦的胸骨。

  他抬手轉(zhuǎn)瞬便奪了我的槍,櫻槍在他手中靈巧如蛇信游走,直沖我來。

  我受驚后退,不慎要被石頭絆倒。

  他的槍鋒掉轉(zhuǎn),疾步上前一把將我摟回懷中,溫熱掌心隔著衣裳貼在我后背。

  我們緊緊相貼,不知道是不是因為他裂開的領口撕扯的更大了,他的心跳每一下都顫在我心尖。

  我仰頭看他,見他耳廓竟在陽光下燒的發(fā)粉。

  “你以后不如讓我教。”他故意扭開頭,聲音暗啞:“他們教你的,根本不好?!?/p>

  技不如人,我臉騰的燒紅,沖他哼了聲便去搶。

  “你才管不著,我學得可好了!”

  他難得神色有笑,松開我躲了一步,竟把槍背在身后去逗我。

  可只是一瞬。

  我三哥便看見了,他恨季景的槍,恨季景持槍,那讓他想起戰(zhàn)場上跌馬的恥辱。

  我試圖攔,沒攔得住。

  那天,軍棍從早打到晚,把季景碰過槍的手,生生砸斷了。

  他以后再也用不了槍了。

  可雙手,也再不用上那礙人的沉鐵鐐銬了。

  7

  回頭去看,才恍然大悟過去種種,皆是他陰謀詭計。

  虧我以為害他折了手,自責難當,不敢再去看他。

  也不肯再跟三哥說話。

  三哥每日換著法哄我逗我,也怪過我竟為了一個戰(zhàn)俘就和他鬧別扭,是胳膊肘往外拐。

  是女兒大了留不住。

  爹爹瞪他,他才訕訕閉嘴。

  我那時不過豆蔻,哪里懂得感情是何物。

  聽三哥那么說,卻也動了心思。

  憤恨回房,我走來走去定不下心,我怎么能傾心季景,他只是一個卑微的戰(zhàn)俘。

  更何況,他在他的家鄉(xiāng),是有一個深愛的女子的。

  我允他回褍朝時,他換下了遼東的衣服,所有物件、配飾都被扔了,只有一個繡著鴛鴦的香包。

  他攥著不肯扔。

  哪怕被打的渾身是血,他都護在身前沒松過口。

  我覺得他可憐,要遠走家鄉(xiāng),受苦受難,心愛之人的香包可能是他唯一念頭。

  便求爹爹,答應給他留下這么一件貼己物。

  后來我每次見他,都能看到那香包被他妥帖放在身邊。

  我若傾心一人,必是要他對我全心全意的。

  季景,絕不可能。

  我煩惱很久,不知該如何面對他,也不知如何面對自己。

  十幾日未曾再去見他,自己也日漸消沉下來。

  最后還是母親勸解了我。

  她說傻丫頭,你只是愧疚,季景是你帶回褍朝的,就像是撿來了一只受傷的小野狗。

  既然把它撿回家,便覺得它是你的,總會偏心些。

  與愛無關。

  我那時只覺得娘親說的有理,把他當做小狗,便沒了負擔,全然沒顧娘親在身后的擔憂。

  當時的我。

  像是終于找到理由能把小狗帶回家,好生養(yǎng)在自家后院的傻子。

  為了不讓他流浪,不讓他受辱。

  滿心歡喜。

  8

  我跑去找他,發(fā)現(xiàn)他因為胳膊斷了,戴不上手鐐,被換成了拴在脖子上的鐵鏈。

  還真跟小狗一模一樣。

  我笑了好久。

  直到他忍不住的有些惱,我才憋住笑轉(zhuǎn)了身。

  將他鐵鏈那一頭從木樁上解下來,一圈一圈繞在我的掌心。

  就像對待后巷那些流浪狗一樣。

  我把他從軍營牽回了家。

  “你以后就只是我的,其他事你都不用做了,軍營也不必去,就住在我家里?!?/p>

  他先是聽愣,然后輕輕嗤笑出聲:“你只是個女兒,這么大的事,你也說了算嗎?”

  “當然啦,你以為我們褍朝跟遼東一樣重男輕女嗎?我們歷史上有很多女官、女將,哪像你們呀,太子都能隨便用來祭軍旗,要是女兒怕都活不到長大......”

  季景臉上的輕笑慢慢落平,神色落魄了很多。

  我自知說錯話,哄狗般伸手揉了揉他的額發(fā)。

  他未躲開。

  那之后,我昭告天下,不許別人再欺辱他。

  我開始把家里吃剩下的飯菜糕點統(tǒng)統(tǒng)拿來給他,三哥剛要吃的玫瑰糕我都恨不得直接搶走。

  我還用舊棉被給他在柴房鋪了窩,又買了許多新衣裳打扮他。

  他一開始會抗拒,后來也隨意我擺弄。

  我不再抱后院廚子們的黑狗敦敦,反而抱著我親自撿回來的小狗季景,講我那些沒人可說的少女心事。

  從今日多吃了兩口糕點肚子肉又多了一點,到明日我要去和偷偷罵我是莽夫之女的相府小姐絕交。

  他通常不會理我,更好,我放心大膽什么胡話都說。

  有時候,我也會笨拙的學世家小姐那樣化好妝,拿著兩張不同色的唇紙問他哪個好看。

  他總是說:“都好看。”

  “那這條裙子和上一條裙子,哪件好看?”

  “都好看?!?/p>

  “那你說說,上一條是什么顏色的?”

  “......”

  到后來,習慣是個可怕的東西,我做什么都忍不住想牽著他一起。

  一開始牽鐵鏈,后來便牽手。

  他的手很大,很糙,但很暖。

  前院、后院、廚房、馬廄、屋頂、樹上......我們哪里都去。

  “怪不得后院的廚子們那么喜歡敦敦,誰養(yǎng)的誰心疼,我也好喜歡......”我恍然大悟,卻在臉紅中噤了聲。

  “喜歡什么?”季景很少接話,這句他卻沒落。

  “喜歡敦敦!”

  “那你牽敦敦去玩吧?!?/p>

  他作勢要轉(zhuǎn)身,我急忙將他從脖子垂下的鏈子攥緊,握在掌心正中。

  鐵鏈被繃直,他被迫向我彎腰低頭,湊我更近了些。

  我哼了一聲,搖搖手上的鐵鏈:

  “才不呢,我就要牽著你,你是我養(yǎng)的,這條鏈子可只有我能牽。”

  ......

  我其實更想牽他出門的。

  兒時兄長們忙于征戰(zhàn)、練武,家中女眷更是只有幾個,從未有人陪我逛過集市、看過煙花、走過河道、爬過桃花山......

  可爹爹不許我摘掉他的鐵鏈,也不許我?guī)鲩T,父兄們都在提防他。

  他們說,他太乖順,很是可疑。

  可我觀察了許久,他從未逾越過半分,更多的時候像個木頭樁子,辨不出喜怒愛恨,也從未向我求過任何。

  哪怕鐵鏈將他脖子磨破又結(jié)痂,結(jié)痂又磨破,一圈傷層層疊疊,發(fā)了膿,流著血。

  他也從未提起。

  等我發(fā)現(xiàn)時,他已經(jīng)感染發(fā)燒,差點丟了命。

  原來愧疚這種感情,也會讓人哭個不停。

  我趴在他床邊哭到睡著。

  我夢見,他伸手輕輕擦掉了我的眼淚,一遍一遍摩挲我眼角。

  他指尖溫熱,動作卻僵硬,又真又假,辯不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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