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知府家的小少爺有怪病。

　　不抽打凌虐他人便會變得狂躁無比，無法正常飲食和入睡。

　　遍請名醫(yī)仍不見好。

　　知府家的丫鬟仆役如流水般換了一茬又一茬。

　　我十兩白銀將自己賣入章府，當(dāng)了小少爺?shù)奶砟绢^。

　　眾人都堵我會在第幾天被一張草席裹出府。

　　卻不承想，我這個(gè)名不經(jīng)傳的丫頭，竟平安無事地在小少爺身邊呆了一日又一日。

　　1

　　“叢辛，你真的要去章府啊？”身旁縮著腦袋啃著饅頭的小胖好奇又擔(dān)心地問。

　　問話這個(gè)是我的飯搭子柳逸，家里開包子鋪的，人也長得像包子，胖乎乎。

　　時(shí)不時(shí)給我?guī)讉€(gè)包子，說是我吃東西香，他看著下飯。

　　我爹娘外出做生意，回來報(bào)信的人說他們遇上了流寇，人財(cái)兩空。

　　于是我八歲沒了爹娘，孑然一身，靠青梧巷的鄰里接濟(jì)才活到了十四歲。

　　十四歲的我把自己賣給了章府，章府缺人，我得了十兩白銀。

　　我把銀子交給柳逸，讓他幫我存著，將來他要還給我的。

　　柳逸皺起他那張包子臉，“我聽大人說那個(gè)章小少爺嚇人得很，身高八尺，孔武有力，一拳一個(gè)小丫頭，你別去了吧。”

　　我掐了掐他臉頰的肉，“不能哦，簽了賣身契的，別擔(dān)心，我死不了。”

　　時(shí)間差不多了，我起身，“對了，我家屋子就托給你了，和你爹娘打過招呼了?！?/p>

　　“嗯?！绷菀幌蛴懴驳拿佳坜抢聛怼?/p>

　　我揮揮手，什么都沒帶，大踏步走進(jìn)了章府。

　　進(jìn)了章府也不是能馬上就去主子身邊伺候，還得府里的老人調(diào)教過才行。

　　負(fù)責(zé)帶我的是個(gè)極為嚴(yán)厲的中年婦人，叫林嬤嬤，府里的丫鬟小廝都怕她。

　　不茍言笑的林嬤嬤見我第一眼就皺眉，卻也沒說什么。

　　只當(dāng)晚讓其他的小丫頭給我使勁搓了個(gè)澡。

　　我就知道，林嬤嬤是個(gè)好人。

　　本來天冷我自個(gè)兒沒法燒水洗澡，身上難受，她還特地讓人幫忙。

　　和青梧巷里屠戶家的張大娘子一樣，大家都說張大娘子兇悍得像個(gè)母老虎，多看她一眼仿佛要被她吃了。

　　可是兇悍的張大娘子見我天冷衣單，不由分說將我扯進(jìn)屋，給我裹上一件打著補(bǔ)丁的棉衣。

　　她兇巴巴地說衣服破了打了補(bǔ)丁也難看，不如便宜了我。

　　我裹著棉衣暖和著呢，看著她傻樂。

　　所以林嬤嬤和張大娘子一樣，都是面冷心熱的好人。

　　于是我成了林嬤嬤的小尾巴，她去哪兒我跟到哪兒。

　　她冷眼看著，并沒有攔我，存了讓我多看多學(xué)的心思。

　　一晃三個(gè)月過去，我從舉止無狀的野丫頭變成了低眉肅立的婢女。

　　旁人都說我看著呆，悟性卻不低，不過幾個(gè)月的時(shí)間，就與府中侍奉了幾年的老人不相上下。

　　我抿嘴輕笑：“都是林嬤嬤教的好?！?/p>

　　林嬤嬤一貫嚴(yán)肅，此時(shí)聽得我與他人的對話，眉目還是軟和了一些。

　　夜深人靜，林嬤嬤問我想去何處當(dāng)差。

　　我拱手回話，我說我想去春山院。

　　春山院是小公子的住處，也就是那位暴虐的章小少爺。

　　室內(nèi)安靜了好一會兒，“你可知那不算什么好去處？”我聽見嬤嬤說。

　　能說這一句已是超出了她的本分。

　　“叢辛明白自己在做什么，請嬤嬤成全。”

　　我有不得不去的理由。

　　2

　　我剛到春山院便發(fā)現(xiàn)不對勁，沒什么人，臥室大開，書房門窗禁閉。

　　院中只有兩個(gè)管家打發(fā)來理院子的仆役。

　　我?guī)状握埵拘∩贍?，他都沒有反應(yīng)，直到我聞到門縫里透出的煙味。

　　我們沖進(jìn)書房，屋里極為嗆人，小少爺叩在桌上人已經(jīng)昏過去了。

　　我讓仆役速速將小少爺帶離此處。

　　仆役將他放置床榻上后便去稟告主事人請大夫了。

　　我看著眼前氣息微弱的小少爺，心想柳逸說的一點(diǎn)都不對。

　　小少爺既不孔武有力，也沒身高八尺，他瘦弱見骨的手也不像能一拳一個(gè)我。

　　他異常削瘦的小腿和剛才書房里的輪椅只能說明他是個(gè)殘疾。

　　那么小少爺?shù)降资遣皇悄莻€(gè)將寶然鞭笞至死的人呢？

　　府醫(yī)來得很快，許是因?yàn)樾∩贍斢屑菜愿t(yī)的院子離春山院不遠(yuǎn)。

　　不多時(shí)，院子涌入一波人。

　　為首的夫人素雅簡樸，手上纏繞著幾圈佛珠，腳下匆匆，經(jīng)過我時(shí)帶來一陣常年念佛的檀香。

　　我低著頭退后，夫人并未停留，她身后只跟進(jìn)兩位嬤嬤，其余留在門外垂手肅立。

　　“我的兒，我的云飛，你有什么想不開，要這樣傷為娘的心?！?/p>

　　里面?zhèn)鱽砩倌甑目人月?，原來小少爺叫章云飛。

　　可是他的腿......走路都成問題，這名字真是殺人誅心。

　　這是不是也說明小少爺?shù)耐炔⒎窍忍鞖埣病?/p>

　　少年的聲音斷斷續(xù)續(xù)，間或夾雜著咳嗽，“娘......這是意外?！?/p>

　　夫人怒聲打斷：“什么意外，你得珍惜你的身體，這樣作賤自己是不想讓娘活了嗎？給你安排人你又不要?！?/p>

　　小少爺苦笑，卻沒有再言語。

　　一陣沉默，又有一人如一陣風(fēng)般進(jìn)了春山院，我抬頭看去，來人衣冠楚楚，器宇軒昂。

　　門邊侍立的仆役行禮：“大少爺。”

　　大少爺眼風(fēng)不動，徑直而入，這就是名滿州府的章大少爺啊。

　　他的名氣比暴虐成性的小少爺有過之而無不及，不過都是好名聲。

　　每當(dāng)大家搖頭提起小少爺時(shí)就會為才識過人、風(fēng)度翩翩的大少爺惋惜一番。

　　可憐他如此風(fēng)光霽月的人竟有那么不堪的兄弟。

　　不知道大少爺進(jìn)去后說了什么，夫人微紅著眼帶著一堆人離開了。

　　大少爺還沒出來，我在門邊聽不真切，只隱約聽到辛苦、委屈之類的字眼。

　　等大少爺離開，我在他處得了一句叮囑，讓我務(wù)必照顧好小少爺。

　　這倒是讓我心里有些驚奇，大少爺似乎比夫人更關(guān)心小少爺，夫人走時(shí)都沒理會我呢。

　　春山院里只剩門外的我和里面的小少爺。

　　“門外那人，進(jìn)來吧?！?/p>

　　我緩步入內(nèi)，對半坐在床上的小少爺行禮：“奴婢叢辛?！?/p>

　　我不敢直視他，只微低著頭盯著那床花團(tuán)錦簇的被子。

　　他定定地看著我好一會兒，才嘶啞著聲音說：“退下吧?！?/p>

　　我退出去，去書房收拾后殘局，再將輪椅搬到小少爺床邊，他已經(jīng)睡著了。

　　真正看到他后我內(nèi)心實(shí)則不怎么怕，大抵是與傳言相去甚遠(yuǎn)的緣故。

　　我想起還在青梧巷時(shí)張大娘子常說的一句話：人言可畏。

　　現(xiàn)在我或許有些懂了。

　　這位小少爺看著不過是冷漠蒼白了一些，暴虐的名聲究竟是如何傳出去的。

　　春山院中沒什么奴仆，那時(shí)常抬出府的下人總不能是小少爺自己推著輪椅出去凌虐他人的結(jié)果吧。

　　抑或是主子們將人送到小少爺面前？小少爺蒼白羸弱，也不像是能打死人的樣子。

　　這個(gè)問題沒有煩惱我多久。

　　因?yàn)槲液芸炀陀H眼看到了答案。

　　3

　　我是春山院唯一的下人，這實(shí)在讓我有些好奇。

　　前幾日夫人身后帶著十來人前來的場面還歷歷在目。

　　哪怕是步履匆匆的大少爺身后也跟著四個(gè)小廝。

　　更別說他們各自院中服侍的人有多少了。

　　要說章府苛待小少爺吧，除了院中沒什么人之外，其他吃用無一不好，無一不精。

　　若缺了什么，我只需隨手招人一說，便馬上送來。

　　雖只有我一人，我要做的事卻不多。

　　灑掃是早早有人過來做好就走的，吃食同樣有人送到院門，我只需按時(shí)去取便好。

　　這一切看著有避開小少爺?shù)囊馕对凇?/p>

　　小少爺對我冷淡，似乎很不愿看見我，我也就盡量少在他眼前晃。

　　小少爺是個(gè)要強(qiáng)的人，我先前想扶著他上輪椅或者是推他去各處，他都斷然拒絕。

　　次數(shù)一多，我便回過味來，自然不再明著替他做什么，只暗中注意些。

　　是夜，月明星稀。

　　我看著小少爺屋里的燈滅下，打了個(gè)哈欠，他不需要我守夜。

　　先不提他方不方便，于我當(dāng)然是得了便宜的。

　　我打算等屋內(nèi)動靜消失再滅了燈火回房歇息，卻不想院門被人粗暴地捶響。

　　我皺眉，不知誰人如此大膽。

　　打開院門，一陣酒氣撲來，那人低著頭，寬衣散發(fā)，一只手還保持著捶門的姿勢，另一只手垂握著一只馬鞭。

　　沒等我說話，他猛然抬起頭，露出一張瑰麗亢奮的臉，眼中的興奮幾欲沖出眼眶。

　　我所有的話哽在喉頭，忍不住后退幾步。

　　我見過屠戶殺豬，門外這人看我的眼神和看獵物沒什么區(qū)別。

　　心中的驚異卻怎么也止不住。

　　大少爺為何是這番模樣？

　　是的，門外捶門的人，是孤身一人前來的大少爺。

　　“叢辛過來?！?/p>

　　我依聲看去，小少爺身著單衣坐在輪椅上，不知道什么時(shí)候打開了他的房門。

　　我沒猶豫，快步走到小少爺身旁站好。

　　大少爺喘著粗氣進(jìn)了院子，目光在院內(nèi)搜尋著什么，十分狂躁不安的模樣。

　　“大哥，這里只有我們?nèi)??！蔽衣犚娦∩贍斶@么說。

　　大少爺?shù)谋拮釉诩澎o的夜里鞭地脆響，我不由心悸了一瞬，隨即掐住手心。

　　大少爺直勾勾地看著小少爺，我上前略微擋了擋他的目光。

　　過了會兒小少爺將我撥開，“叢辛不行?！彼麑Υ笊贍斨噶酥肝摇?/p>

　　大少爺在院中疾步亂轉(zhuǎn)，聽得這句，突然將身上的衣服撕扯開來，眼中清明不在，鞭子也胡亂地舞起來。

　　“??！”院外不知怎的路過一個(gè)丫鬟。

　　大少爺此時(shí)正走到院門邊，聽見聲音一把將門外的小丫鬟扯入院中摜在地上。

　　沒等我反應(yīng)過來，他手中的鞭子已經(jīng)接二連三地抽在了小丫鬟身上。

　　小丫鬟慘叫連連，沒幾鞭身上已經(jīng)露出血肉，大少爺更加興奮，甚至還換了只手。

　　我驚出一身冷汗，往日的夢魘在眼前重現(xiàn)，我卻一下也動彈不得，腿仿佛被釘在了原地。

　　“停下，快讓他停下。”我在心中拼命喊著，嘴唇顫抖，一個(gè)字都說不出來。

　　小少爺并無動靜，只冷冷地看著眼前這殘暴的一幕。

　　或許是我驚懼太過，我竟從他臉上看出一絲笑意。

　　我渾身汗毛冷豎，怎么會有人看到眼前的事還能笑出來，定是我看錯(cuò)了。

　　我動不了身去阻止，以為小丫鬟必死無疑。

　　大少爺卻突然大笑幾聲，丟掉手中的鞭子，人也倒在了地上。

　　4

　　“大哥睡著了?！毙∩贍斖莆乙幌?，示意我將院中的大少爺扶進(jìn)屋。

　　我軟著手腳費(fèi)勁地把人弄進(jìn)屋，大少爺面色紅潤，嘴角還帶著笑意。

　　返回院中時(shí)還能聽到小丫鬟低低的呻yín和哀求聲。

　　我有些無從下手，我無法抱起她，更不敢觸碰她，怕讓她更加痛苦。

　　她衣裳殘破，透出斑斑血跡，我脫下身上的外衣，堪堪蓋住她破損的地方。

　　院外一團(tuán)火光漸近。

　　夫人帶著兩個(gè)嬤嬤過來了。

　　嬤嬤們提著兩盞燈籠跟在夫人身后，夫人視線觸及地上的小丫鬟，捻著佛珠嘆了句：“可憐。”

　　夫人神色悲憫，但沒有片刻停留，往屋內(nèi)去了。

　　她身后的一位嬤嬤留下，先是往小丫鬟嘴里塞了一團(tuán)布，小丫鬟只能發(fā)出悶哼聲。

　　接著兩手架住小丫鬟扛到了肩上，撿起燈籠便出了春山院。

　　動作熟稔得好似做了千萬遍。

　　我站在院中，四周燭火通明，卻如同身處在一片漆黑的霧中。

　　我咬著嘴唇讓自己清醒一點(diǎn)，將自己隱在房門邊上的陰影里。

　　“云飛，你大哥這是又服了那寒食散？”夫人的聲音不算大。

　　只是我自小便耳力驚人，聽清這些話并不吃力。

　　小少爺?shù)穆曇舻摹?/p>

　　“大約是吧?！?/p>

　　“別怪你大哥這樣，他實(shí)在是太苦了，你父親將章府的未來押在你大哥肩上，偏生你父親肚里又無多少墨水，卻對你大哥要求苛刻......唉?！?/p>

　　夫人嘆了幾口氣，“你大哥在州府的美名得來不易，為廣結(jié)人脈，白日需得與州府世家子弟交游，為將來科舉下場，夜里還需挑燈夜讀?！?/p>

　　她絮絮叨叨，像是勸解，又像是許久沒說過話般的傾訴。

　　大意就是章大少爺心里苦悶無處發(fā)泄，偶然得到一些寒食散，用之過后煩憂皆消。

　　就是行散時(shí)有些不雅，不足為外人道。

　　于是便讓他到最隱蔽的春山院行散。

　　初時(shí)還只是粗狂了些，隨著服食的量越來越大，大少爺?shù)呐e動便有些不可捉摸。

　　后來更是需得鞭打凌虐仆役才能行散盡興。

　　雖不是每次都會打死人，但這些人都不能再活著了。

　　比起章云書章大少的名譽(yù)，這些下人的命算什么，萬不能讓他們活著露出端倪。

　　只是常日都有草席裹著人出府，這瞞不了整日盯著章府的有心之人。

　　須得有個(gè)說得過去的名頭才行，章小少爺便提了個(gè)主意。

　　小少爺自幼殘疾，住在章府最深處，不出現(xiàn)在人前，幾乎沒人知道他的模樣和情況，只知道章府小少爺有疾。

　　不如推到他身上，說是有怪病，才導(dǎo)致了這些無法控制的結(jié)果。

　　只是他有個(gè)條件，在春山院行散可以，但別再春山院放那么多仆役了。

　　他不想那么多無辜之人平白沒了性命。

　　此計(jì)一出，自然是解了章知府夫婦的一樁心事，對于這等條件更是無有不可。

　　章夫人對小少爺是既憐惜又愧疚，更是開始吃齋念佛佑其平安康健。

　　我聽到這里，心中還有什么不明白的。

　　原以為小少爺是惡鬼，卻沒想到這一家都是惡鬼。

　　章夫人此時(shí)隱隱啜泣起來。

　　“我的兒，我可憐的云書、云飛。”

　　我的妹妹，我可憐的寶然。

　　“這么好的孩子，為何有這般不好的運(yùn)道啊?！?/p>

　　那么好的寶然，為何就碰上這般惡鬼人家。

　　5

　　待春山院里只剩我和章云飛時(shí)，我如往常一樣將飯食在桌上布置好后就要離開。

　　章云飛叫住我：“叢辛，昨晚大哥來時(shí)你為何要護(hù)在我前面。”

　　“因?yàn)樯贍斈俏业闹髯?。”我神色恭敬?/p>

　　“你不怕嗎？”

　　“怕，但是更怕少爺您受傷?！?/p>

　　“你可知你本無法留下，是我在大哥和娘面前護(hù)住了你?！?/p>

　　我行了個(gè)大禮：“謝公子大恩?！?/p>

　　他似乎對這個(gè)答案并不滿意，沒多說什么，只讓我留下一起吃。

　　我惶恐拒絕，說這不合規(guī)矩。

　　他則用我剛才的話堵我，我既當(dāng)他是主子，就得聽他的話。

　　無法，我只能陪他吃完，桌上菜式精美，是我以前想都不敢想的吃食。

　　吃完我卻覺得這些都不如張大娘子做的紅燒肉。

　　可惜我再也吃不到了，因?yàn)閺埓竽镒右呀?jīng)離開州府回鄉(xiāng)了。

　　章云飛問我會不會研墨，我才想起來我是他的侍墨丫鬟。

　　他在畫一幅山水圖，已經(jīng)快畫完了。

　　我看不出好壞，但章云飛的表情是極為滿意的。

　　“你覺得如何？”他問我。

　　“甚好，公子大才?！蔽疫€能說什么。

　　他神色有些自得，接著眼神卻有片刻暗淡，令我想起了柳逸。

　　柳逸家里開包子鋪，他耳濡目染也喜歡上折騰面團(tuán)。

　　柳逸爹娘卻并不愿意看到他把精力耗在這上面，只勒令他好好讀書。

　　大人眼中，讀書人總是更精貴些。

　　所以柳逸只好背著他爹娘偷偷折騰，每當(dāng)做出花樣新鮮精巧的面點(diǎn)他總是會拿出來在我們面前炫耀。

　　聽完我們的夸贊高興一會兒后又有些落寞。

　　因?yàn)樗锊⒉恢С炙?，他也就只能自己做著玩，頂多悄悄給我們看看。

　　章云飛此刻的表情和柳逸如出一轍。

　　莫非他覺得他書畫精妙卻只能孤芳自賞所以甚為遺憾？

　　“公子，叢辛可否說幾句話?！?/p>

　　他可有可無地點(diǎn)點(diǎn)頭。

　　我就和他說了我進(jìn)章府之前是個(gè)孤兒。

　　有一打零工的地方是個(gè)大書局，那里時(shí)常會有讀書人留下墨寶，或展示，或有緣人贈銀取走。

　　連大少爺都曾在那留下書畫和買走他人的墨寶。

　　公子畫得這么好，為何不考慮將這畫掛至?xí)?，這也算是風(fēng)雅之事呢。

　　也不知道是哪句話打動了他，他臉上從漫不經(jīng)心到躍躍欲試沒花多長時(shí)間。

　　章云飛矜持地說了句：“可，此事你去辦吧?！?/p>

　　我應(yīng)下，小心翼翼將畫收好，推著他去午歇后便拿上令牌和畫出了章府。

　　此時(shí)路上行人不多，驚鴻書局門口亦是。

　　張老板在柜臺里面坐著，年紀(jì)約莫二十幾歲，一身的書卷氣。

　　他此時(shí)撐著腦袋看著桌上的什么，見我進(jìn)去，也只是撩了撩眼皮。

　　“叢辛，來得這么快？看來很順利?！彼f。

　　6

　　我把章云飛的畫遞給他，他展開一看。

　　“哦？這是誰的畫？”他臉上有幾分興味。

　　“章小少爺?！蔽一卮鹚?。

　　他興味不再，眼中泛著冷意，“有幾分水平，不過這幾分也當(dāng)不了什么?！?/p>

　　“若是我想這幾分變成十分呢？”

　　他聽完我的話若有所思。

　　“我?guī)е圾澴幼甙伞！蔽蚁蚝笤鹤呷ァ?/p>

　　“我不能時(shí)常出來，如今畫送來了此處，我?guī)Щ伉澴尤サ挂菜阌袀€(gè)由頭?！?/p>

　　他揮揮手，“自己去拿，反正你是喂熟了的。”

　　我將鴿子帶回春山院自然瞞不了院主人。

　　我如實(shí)告訴章云飛，因?yàn)槌龈槐?，再加上我與書局老板有幾分香火情。

　　那老板就贈了一只鴿子給我，好傳遞消息。

　　另外我去了才知道書畫展示原要留下主人雅號，我便斗膽給畫主人起了個(gè)雅稱：“青云居士?！?/p>

　　如公子不滿意，我可以讓鴿子送信更改一番。

　　章云飛沉吟片刻，竟然認(rèn)可了這個(gè)稱號。

　　不枉我費(fèi)勁讀了些書，從他往日的詩文書畫中看出他有著“青云之志”的胸臆。

　　接下來這幾天，章云飛面上不顯，仿佛已經(jīng)忘了這回事。

　　我主動提起，要不要送信去問問如何了。

　　許是春山院位置不好找，書局的信鴿迷路耽誤了，不妨讓帶回來這只去認(rèn)認(rèn)路。

　　此話一出，章云飛好像才想起來，淡淡地回了句可。

　　但我沒錯(cuò)過他平靜地表面下隱隱的按捺與期待。

　　信早上送出去，傍晚日落時(shí)分信鴿才帶來回信。

　　我先將寶字蓋住的那封消息藏于袖中，接著把另一份送至?xí)康恼略骑w手中。

　　章云飛展開看完，嘴角有壓不住的笑意，他遞給我：“你也看看吧?！?/p>

　　那紙上的內(nèi)容不多：“佳作所求者眾，請居士出價(jià)割愛，另盼青云居士新作?！?/p>

　　看來張老板懂了我的意思。

　　我面帶欽佩：“不愧是公子，一出手便知不凡，短短幾日已經(jīng)引得眾人矚目。”

　　章云飛臉上得色更甚，嘴里卻說：“不過拙作罷了?！?/p>

　　我晚上回到自己的房間才打開被我藏起來的消息。

　　張老板將章云飛的畫掛出去后，暗中請了幾個(gè)參市混入了讀書人日常的集會上。

　　先是其中一人漫不經(jīng)心提到了驚鴻書局，接著有人對書局內(nèi)的墨寶及逸事津津樂道一番。

　　這也算是讀書人的閑暇時(shí)的消遣，此舉并不突兀，反倒吸引了不少人來聽。

　　聽完后，再由另一人提及他前幾日恰巧去過，書局主人近來新得一畫作，日日對著它反復(fù)觀賞。

　　他好奇上前，初看時(shí)覺得作者技法稚拙，稍顯普通，細(xì)細(xì)品味后又頗有野趣，這何嘗不是一幅返璞歸真的佳作。

　　最后一位參市恍然道出莫不是那青云居士的畫，他也見過，實(shí)在不凡。

　　經(jīng)這幾個(gè)參事唱念做打一番后，青云居士算是在州府的讀書人里掛上了名。

　　不少人慕名前往驚鴻書局一觀。

　　不是沒人覺得那畫一般，只是更多的人不肯承認(rèn)自己的鑒賞水平不如別人。

　　剩下的人更是看不出好壞，人云亦云。

　　于是這畫連同青云居士在州府一舉成名。

　　所以送到章云飛眼前的消息竟是真的，佳作所求者眾，這些讀書人真有意思。

　　等我按書局送來的信去章府角門取到畫作售出的酬金時(shí)，章云飛興奮得呼吸都有些粗重。

　　也是，這里是千兩白銀。

　　銀子的多少對章云飛這種一直蝸居在章府深處，沒有出門花用過的公子哥來說本無概念。

　　但是讀書人嘛，怎么會沒看過千金買馬骨的典故，這數(shù)目可是好彩頭。

　　要我說，等章云飛知道誰收了這畫后更有得他高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