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子一回家，父母便逼著她把手里的錢全部上交，他們要買春播的種子和化肥，還要給爺爺奶奶以及傻叔叔買藥，他們風濕痛的都下不了地了。幸虧自己機靈，藏了一點私房錢。家里吃飯的人太多，父母又是靠天吃飯，沒有任何本事的農(nóng)民，就指望她的這點工資當額外收入呢，她已經(jīng)想到了。

她用私房錢偷偷給自己買了件大紅的羽絨服，過年都沒敢穿出來，回礦上時，才穿著它在全礦人面前得瑟，沒引起多少人的注意，這件地攤貨在鎮(zhèn)上的集市幾十塊錢就能買到。她還故意在穆強面前招搖，依然得不到他一點驚動的眼神，心里一股難言的失落。

張小花把自己所有的錢自覺自愿都交給父母，父親雙手哆嗦地捧著從沒見過這么多的錢，盡然失聲痛哭。他把錢藏在被窩里，自己抱著被子睡了一夜。他們?nèi)叶贾棉k了一身行頭，母親摸著都不記得自己幾時過年穿過的新衣服不知所措，弟弟更是高興的蹦來蹦去。這個年是她活到這么大，最快樂，也是最奢侈的一個年。父母臉上洋溢出破天荒的笑容，連說話的語調(diào)都比以前溫柔了許多。父母對她的態(tài)度也突然轉(zhuǎn)變了，不讓她干活，總讓她休息，感覺她能掙這么多的錢，肯定累壞了，她父母累死累活一輩子也沒見過這么多的錢。她突然明白，錢不僅能改變她的命運，也能改變父母的生活態(tài)度。她暗暗發(fā)誓，一定要珍惜這份來之不易的工作，不管多苦多累，她一定堅持，那怕不是為了她自己，為了父母和一直讓她非常疼愛的弟弟。

聞多多讓父母哄的一分不剩全部交出，她的錢派上了大用場，說要給哥哥娶媳婦用。哥哥比她大了十歲，已經(jīng)三十多了，在外打工時好不容易認識了一個情投意合的女孩，可人家嫌棄家里破舊不堪，不愿意嫁進一個家徒四壁，幾乎沒有任何收入的家庭，父母萬分的著急。過完年，正好用她的錢把家翻新一遍。再把家里和哥哥手里所有的積蓄拿出來，挑個日子，趁熱打鐵把他們的婚事給辦了，省得夜長夢多。

雖然聞多多心里很不爽，滿懷欣喜還是過了一個儉樸的春節(jié)，可全家人從骨子里滲出按捺不住的喜悅爬滿眉梢，露出了久違的笑容，自己也感到了救世主般的舒坦。

從小哥哥就疼她，每次去集市上賣一些自己弄回來的山貨，都要給她買點新奇的好吃的。就算今天所做的犧牲是對哥哥從小疼愛她的回報吧，這樣想想，心里也就豁達了。父母一再保證，等哥哥娶了媳婦，她想要什么就給她買什么，而且也不必用她給哥哥換親了。

礦區(qū)又恢復了原來的熱鬧，很快把過節(jié)的熱情投入到轟轟烈烈的建設中。

穆強盯著無所事事的段小白好一會兒，說：“小白，我父母逼我結(jié)婚呢？”

他眼神散煥，臉上布滿了愁容。

趁著春節(jié)放假，家里已經(jīng)張羅著給他提親。他以年齡尚小和工作較忙為理由回絕了。可是，他看到同齡人懷里已經(jīng)抱上了孩子，心里也難免有些著急。

他心里無法裝下除段小白以外的任何女人，同時又知道這場不切實際的暗戀，只是一個五彩繽紛的泡沫夢，最后留給他的最多是晶瑩剔透的彩色泡沫碎片。

他不知道為什么要告訴她自己的焦慮，難道她會發(fā)發(fā)善心，留下來陪他一生嗎？簡直就是白日做夢。可是壓抑在心頭的東西讓他有些喘不過氣來，結(jié)果他也預測到了，決不可能違背天意，出現(xiàn)奇跡。

“你多大了？”段小白并沒有看他，只是順口問道。

“我二十二歲了?！?/p>

“二十二歲就逼你結(jié)婚呢？”她抬起頭盯著他好奇地問道，二十二歲算不上讓父母著急的年齡呀。

“嗯……和我一樣大的人家，孩子都會走路了?！蹦聫姷难劬镩W過一絲無法察覺的光芒，像一點飄逸的火燭，瞬間湮滅在漆黑而無底的黑眸中。

“哦……”段小白沒有再說什么，低頭看著手里的報紙。她對報紙的關(guān)心勝過對他婚事的關(guān)心。他們對外界的探知，只能通過這些過期的報紙。她翻了半天，也沒有找到一條有價值的新聞。

“小白，你有男朋友了嗎？”空氣在穆強的“等待”中沉默了一會，他不甘心地又問道。

“這個問題你問過N次了?！倍涡“子行┎荒蜔┑卣f。

“可是你從來沒有明確告訴過我?！?/p>

段小白放下報紙，注意力徹底轉(zhuǎn)到他身上，安靜地看了他幾秒鐘，很嚴肅地說：“那我現(xiàn)在明確地告訴你，我有沒有男朋友都與你無關(guān)，我不會在這里呆太久，更不會在這里扎根，一旦我有一天離開這里，恐怕我們今生今世很難再見一面。不管你是不是喜歡我，我必須坦誠地告訴你，我從來沒有喜歡過你，我們之間只是很純潔的同事情誼，也希望你打消心中某種念頭。如果說我給了你幻想的理由，我發(fā)誓，我不是故意的，可以向你道歉。我覺得你對待感情應該現(xiàn)實點……”

她知道他心中可望不可及的人就是她。一直以來，他沒有直接向她表露過，她也不好自作多情給他當頭澆一盆冷水，覺得自己反正也呆不長，有一天走了，他自然也就死心了。

她從心里不想傷害他。可是，此時覺得讓他抱著一個天真的夢想反而殘忍?，F(xiàn)在必須讓他從不現(xiàn)實的夢幻中清醒。

他心中的希望伴著她的話音起落，一點一點的幻滅，滿臉的挫敗與狼狽。她的淡漠和直言不諱，徹底撕碎了他脆弱的夢，留給他斷壁殘垣的傷感。

“我知道是這樣的結(jié)果……”他絕望地攤在沙發(fā)上，苦悶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