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是在老家留下了惡名。龔歆自從母親去世，就不再回老家了。因為，他歷來認為，所謂的鄉(xiāng)愁，就是父母親在故鄉(xiāng)。既然是父母親已經(jīng)去世了，自己就沒有家了。況且，自己又落下了無后、不孝的惡名，在這樣的情況下，還有什么面目去見江東父老呢？

大約是五六年的光景，龔歆沒有回過老家了。除了過年與幾個哥哥打電話拜年，他根本就沒有了回老家的愿望和意識。

他想，也許是自己奄奄一息的時候，能與家里打個招呼？也許是連招呼也不會打了。他知道，即使是打了招呼，家鄉(xiāng)的晚輩人也不會為他這個留下不孝之子惡名昭彰的人來奔喪的。每當他想到此，心里就覺得格外的凄楚和悲涼。

當然，他心里對老家的抵觸情緒，也許是傳染到那邊，老家的人，沒有任何人來過電話，更不要說誰誰誰來看望他這個游子了。

可是，不知道怎么回事，那一天晚上，他剛剛吃過晚飯，電話鈴聲響了。他老婆一看，電話號碼顯示出的是老家的地區(qū)代碼，立刻就指示他：不接！

老婆的意思是，過去你有權(quán)有勢時，老家的人時不時的來找麻煩，不是推銷那些劣質(zhì)的產(chǎn)品，就是尋找這樣那樣的關(guān)系。

自打你退居二線當調(diào)研員，那些老家的人一個個沒有了音信。幾乎要把你忘記了，這樣的關(guān)系，還有什么必要搭理他們？

但是，看看這電話號碼，他竟然會想不起來是誰家的了？如果是幾個哥哥打來電話的話，他不接聽，豈不是失禮了？

于是乎，盡管老婆極力反對，他還是拿起了電話聽筒。

“喂？是龔社長家嗎？”一個很蒼老的聲音。根本就不是哥哥們，更不是那幾個年輕氣盛的侄子們。

這個人說話有氣無力，還帶了些輕微的哮喘聲。而且是，竟然會稱呼了他的舊職務(wù)。這在本市都是很少見了，沒想到老家還有人這么“恭敬”他。

“我是龔歆，請問您是……”龔歆甩給對方一個問號，意思是你先報上大名來。

“哦哦，龔歆你好，我是你二叔??！”果然不出所料，原來真是那位鄉(xiāng)紳人物二叔。

二叔對于龔歆，是個叔輩人物，對于鄉(xiāng)里的年輕人，卻是個標準的“爺爺”級了。因為他粗通文墨，在鄉(xiāng)村算是個有知識的人，計劃經(jīng)濟年代就當了大隊的會計。

他這個會計，平時為大隊和村里管帳，每逢年節(jié)，就會主動的承擔起族長的責任來。尤其是婚喪嫁娶之類的場面事，都是由他來主持。

改革開放政策之后，他也沒有立即失勢，而是憑借兒子的商人身份，繼續(xù)執(zhí)掌村里的宗教儀式和家族宗教活動。

這一次修家譜，就是他先在酒桌上提出來，然后由他兒子投資，付諸實施的。無論是從哪個角度上說，稱他為鄉(xiāng)紳一點也不過份。

“二叔，你身體好嗎？”龔歆禮貌地問候了他的身體，接著就問：“二叔，家里有什么事需要我做嗎？”

“龔歆啊，其實也沒有什么事……可是……修家譜的那些人，遇到了一個問題，實在是解決不了。想請你出面，幫忙解決一下?！?/p>

哦，原來是這樣。聽到這里，龔歆松了一口氣。原以為是推銷產(chǎn)品或者找關(guān)系找項目的事呢，那樣的事情他實在是無能為力了。

“你就說自己退休了，沒有職權(quán)了。什么事也做不了了?！迸赃叺钠拮硬恢离娫捓锏脑敿毲闆r，就先入為主地給他想出了推辭之理由。

或許是二叔在電話里聽到了妻子的嘁嘁喳喳地說話聲，連忙說道：“龔歆啊，我知道你父母親去世之后，你工作忙，沒有時間回來探親了?？墒?，那份鄉(xiāng)情你總是有的吧？

“再說，這事兒有點兒難度，人們想來想去，覺得還是求你出面比較好。其他的人，真是一籌莫展啊！

“修族譜是龔家子孫所有人的責任，現(xiàn)在，我代表龔家人出面求你出面，你總要給我老朽一點兒面子吧？”

“二叔，修族譜，按照各家家譜的記載照實而錄就成了。還能有什么難題？”龔歆聽到一個長輩這么哀求自己，覺得實在是難以拒絕，就想答應(yīng)這事兒。

但是答應(yīng)之前，他總要問問是什么問題需要自己解決吧？如果不問清楚，自己貿(mào)然答應(yīng)了，到時候又是無能為力怎么辦？

“呵呵，這事兒，電話里說不清楚。還是等到你回來，咱們當面談吧！”沒有想到，二叔竟然會回避了具體的問題，先動員他回家了。

“好的。我準備一下?！饼忟н@就算是答應(yīng)回老家接受任務(wù)了。

“干什么呀？不去！”沒有想到，老婆第一個就反對了，“女兒在外國需要陪讀，我正要去那兒呢。你走了，誰來看家？”

“如果你要走的話，盡管走好了。我辦了這事，回來看家不耽誤。”龔歆早就知道老婆要出國陪讀女兒了，即使不是這事，老婆的家族觀念歷來是淡漠的。

尤其是當年生不出兒子，在老家受到的冷遇與尷尬，讓她對龔歆的老家深惡痛絕。哪兒會同意讓他去參與修族譜這種無厘頭的勾當。

“好啊，龔歆，你答應(yīng)了。我們就恭候了。放心，費用的事你不要擔心。無論是出門考察還是借閱資料，發(fā)生的一切費用都是由我兒子的公司承擔。你只要人到了就好?！贝蟾攀嵌迓牭阶约号c老婆的爭執(zhí)，就把費用的事說了一遍。

“沒事。二叔，我回去就是了?！饼忟вX得自己有這么老婆管束自己很是丟面子，馬上就給了對方一個肯定的答復(fù)。

“回去也行。沒有錢。如果你要走，就這一千元了?！闭f著，老婆把事先準備好的一迭票子扔給他，意思是就這么多了。

“一千元，也太少了吧？”龔歆生氣了，自己的退休費一個月六千多元，我出遠門，你怎么就給我一千元，也太不像話了吧？

“你是掛念自己那六千元退休費吧？我不得積攢起來給女兒花么？再說，出國費用多大你知道么？如果你不顧女兒，只顧自己的老家，全給你也行。但是，我要是舉債過日子，你可得認帳?！崩掀艢v來是蠻不講理的。尤其是牽涉到老家的話題，更是氣不打一處來。

“好了好了。你舉債，我也舉債?？纯丛蹅儌z哪個人先死？早死早享福，晚死的，就等著還債吧！”龔歆覺得心里窩囊的時候，說出話來更狠。

雖然老婆給了一千元，但是考慮到還要為家里的哥哥嫂子買禮物，龔歆就選擇了慢車。慢車真是慢，咣當了十幾個小時才到老家的車站。

他之所以選擇這一趟車，除了省錢，還有一個考慮，那就是它是在上午九點多鐘到達老家附近的火車站，而且不用轉(zhuǎn)車。

他在網(wǎng)絡(luò)上查清了運行線路，火車到站后去長途公共汽車客運站乘車一小時的路程就能到達老家。即使是路上出現(xiàn)了意外的情況，白天解決起來也比較方便。

出發(fā)時，他也沒有帶更多的行李。箱子里除了幾件換洗的衣服，剩下的都是給哥哥嫂子買的禮品。

下了火車，他來到長途公共汽車站，發(fā)現(xiàn)不少的客車都是經(jīng)過自己老家的村子，龔歆上了一輛車，幾乎不到半小時的工夫，司機把他放在了村子附近的公路邊上，

馬上有幾輛電動三輪車過來問他要上哪兒？龔歆說了個龔家莊，司機就說五塊錢。龔歆就想起父母親在世時，自己每一次回家都有哥哥或者是侄兒在這接自己回家的。

現(xiàn)在父母親不在了，竟然會沒有人前來迎接，就覺得這兒已經(jīng)不是自己的故鄉(xiāng)了似的。心里難免有些凄楚和蒼涼。

路是機耕路，路面上鋪著沙石。窄、轉(zhuǎn)彎處特別多，看來也只能適合這樣的三輪車通行。迎面，常常駛來小汽車，三輪車就滴滴響起喇叭，好象公路上大汽車會車一般的正規(guī)。

沿途的風(fēng)光不錯。眼下是初春，沿路好像是堆砌了不少的小山丘似的東西，上面生長的樹木看上去年代久遠，姿態(tài)蒼勁，綠樹叢中不時冒出紅的、白的、黃的山花。迎面撲來的風(fēng)里也就帶有了花兒的芳香。

龔歆清楚的記得自己的老家是平原地帶，根本就沒有山丘的。即使是過去戰(zhàn)天斗地的年代，也沒有改變過土地的基本面貌的，現(xiàn)在，不知道是什么原因，竟然會出現(xiàn)了這么多的山丘？

除了冒出來的這些山丘，再看看稍微平整一點的地方，也不是種了莊稼，而是栽種了一些樹木。這些樹木整整齊齊排成行列，好像是部隊的士兵訓(xùn)練一般。

于是就好奇的問：“這些是什么樹呀？”司機告訴他：“這都是蘋果樹，從煙臺那兒買來的樹苗，據(jù)說幾年就能結(jié)出煙臺蘋果的果子來，那樣的話，村里的糧農(nóng)就可以變成果農(nóng)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