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來晚上睡覺之前他就明顯有幾絲焦慮，那種焦慮跟李大伯夫婦非常接近，就是急于確認一個事實，雖然他們想確認事實的目的有著天壤之別，一個是想知道自己的病因，一個是想找到女兒。

　　但日有所思、夜有所夢。后半夜，是人陽氣最弱、竅孔大開的時候，難免不會有些東西乘虛而入。

　　大叔深吸一口氣，似乎想鼓足勇氣一樣，緩緩講了起來。

　　“我在床上躺下，隱隱聽見鬧市傳來的聲音，越來越小，似乎鬧市中的人、畜也都休息了，萬籟俱寂。

　　“正在這時，有一個聲音引起了我的注意，那是一種水流的聲音，或者確切地說，是什么東西從水面之上，掉進或者跳進水里的聲音。

　　“開始很模糊，之后越來越清晰。

　　“我警覺地坐起來，下了床，你大嬸還在睡著，她睡得很穩(wěn)，好像一點也沒有感覺到我的存在。

　　“我推開門，下樓。

　　“借著樓梯的燈光我還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身上，就是這身睡袍，光著腳，走路一點聲音也沒有，只能聽見遠遠的水聲。

　　“就這樣，我下樓梯，開門，走到門外的黑夜里，一直循著水聲往前，出了村子，來到河邊。

　　“一路上什么聲音也沒有，什么人也沒有，好像除了我自己連什么活物都沒有，只有那種怪異的水聲不停啪啦啪啦地響著。

　　“我來到河邊，就是我上次釣魚的那個位置，四周一片漆黑，水面也一樣，偶爾泛一兩點鱗光，黑色的波浪翻滾著，卻沒有一點聲音。

　　“正在這時，一個黑影在我眼前一閃，應該就是上次那個黑色木乃伊一樣的東西，那種熟悉的感覺很明顯，我還在心里想，上次我咬了它，是不是這次他來報復我了。

　　“它似乎是從水里無聲無息地鉆出來的，一口咬住了我，然后我就聽見，‘嘩——啦！’一聲巨響。

　　“我掉進了水里，其實是被叼進了水里。原來我一路聽見的水聲，就是自己掉進水里的聲音。

　　“水很深，水里冰冷刺骨，那個水里的怪東西幾乎一瞬間就把我咬碎了，我覺得自己的身體七零八落地四下散開，卻沒有感覺到一點點疼。

　　“這時水里出現(xiàn)了一個人影，緩緩地漂動著，我努力想看清，越想看清，越覺得模糊，她身上放散著柔和的奶白色的光，我身體的碎片隨著波浪向前一動，她也跟著向遠處一動，那種節(jié)奏就像……就像……?！?/p>

　　尚大叔停住了，大口呼出一口氣，像是要把當時的恐懼趕走，又像猶豫著要不要把那個詞兒說出來。“就像是半年前在那個小屋子里，我跟她親熱時的感覺。”

　　“我知道那個人影就是她，肯定是她，不可能是別人。我努力張開嘴，想告訴她，我按照你要求的辦了，我把你畫了出來，而且我們也離真相這么近了，明天早上就會揭曉，你相信我。我不知道自己發(fā)出聲音沒有，更不確定她是不是聽得見。

　　“她就那么漂著，順著波浪，但我覺得她正在一點點離我而去，越來越遠，遠到我看不清她的身體，甚至也沒辦法確定那個身體上的臉到底是不是她。

　　“于是我在后面使勁地追啊追啊，可是全身的零件在各處，沒有一樣聽我使喚，

　　“我覺得我越來越冷，就快要凍成冰了，而且心里也明白，即使凍成了冰也肯定是追不上她。一這么想，就開始緊張起來，覺得心在不停地狂跳，好像我全身上下，只剩下這么一個地方是熱的，是活著的了?！?/p>

　　尚大嬸聽得臉色煞白，好像是自己也在那個夢里一樣。

　　“好在你們把我拉了回來，再晚一會兒，我估計自己就要被凍死了?！鄙写笫暹呎f邊有氣無力地把手上、額頭上的毛巾拿下來。

　　尚大嬸驚魂未定地趕緊接到手中，嘴里嘟囔著，“太奇怪了，這一切都太奇怪了?！?/p>

　　我也覺得非常奇怪，更深的直覺告訴我，這個晚上那河邊一定不太平。我走到落地窗前，抬眼望向窗外，透過重重夜色，想看透遠處那條黑色的小河邊發(fā)生的一切。

　　突然，河邊亮光一閃，那應該是一道光柱。我回頭跟尚大嬸說，“大嬸，你來，看看是不是有什么東西？”

　　“??？”尚大嬸一臉驚恐地看我，然后小心翼翼地來到我身旁，順著我的手指往外看。

　　“你看，河邊是不是有光？”

　　尚大叔也下了床，只不過經(jīng)過剛才的噩夢，他剛起來的時候一個趔趄，尚大嬸扶住他才站穩(wěn)。

　　我們一起往遠處河邊看，果然，看得見一個光柱上下擺動。尚大叔說，“那應該是手電筒發(fā)出的光?！?/p>

　　手電筒似乎被什么人拿在手里，一上一下的擺動。如果是走路的話，那個光柱應該是這樣動的沒錯，但問題是那個光柱上下擺動了好多回，卻絲毫沒有移動位置。

　　“這么晚了，這人在河邊干什么？”尚大嬸說。

　　“土坡！”我和尚大叔幾乎是異口同聲喊了出來。

　　尚大叔一個急轉身，沖出臥室。

　　“老尚！你干啥去啊？”尚大嬸嚇了一跳，以為丈夫這就要奔到河邊去。

　　老尚沒回答，半分鐘左右，他回來了，手上多了一個望遠鏡。原來，他的臥室和書房視野都特別開闊，所在他在書房里準備了高倍望遠鏡，三五公里以外應該看得清楚。

　　尚大叔不斷看向那個方向，又往鏡頭里看，兩根手指靈活地轉動望遠鏡上的一個旋鈕。隨即他安靜地看了一會兒，臉上現(xiàn)出吃驚的神色，“是他！！”

　　尚大叔把望遠鏡交到我手上，示意我看一眼。開始望遠鏡里只有漆黑一片，什么影像也沒有，我把眼睛離開鏡頭，看向光柱所在的位置，調試了幾回之后，終于找到了那道光柱。

　　原來手電筒不是被拿在手里的，而是叼在嘴里的。

　　電筒的光線直指地面，一把鎬頭上下飛舞在地上挖著。電筒的光映襯下，能看見那個人的嘴、鼻子，側臉模糊不清，但依稀能分辨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