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耳呼呼而過的風(fēng)聲阻住了他的驚呼，明明只是短短幾息的功夫，刀割一樣的夜風(fēng)卻撕裂開他腦海中封住的一小塊，讓他思緒一陣恍惚。

　　他似乎從高處跌跌撞撞地松手落下去，然后被人穩(wěn)穩(wěn)地接住了。那人五官都蒙在一片昏暝的薄霧中，唯有一雙眼瞳清澈明亮如雪中之月。

　　那人叫什么，是誰？沈竹晞在空中拼命回想著，不顧腦中萬針齊刺的劇痛。他隱隱明白那個人對他很重要，只是，他越用力地伸出手，那些微薄的回憶便如指間的石砂，抓不住，留不下。

　　“是不是你——”沈竹晞踉蹌著半跪在地上，被人緊緊攬住，他手指緊握住陸棲淮一片衣袖，仰起臉來看著他。

　　“不像你?！彼拖骂^失落地自語，因而錯過了陸棲淮眸中一瞬間交錯的神光萬千。

　　“你沒事吧？”陸棲淮關(guān)懷著問他。

　　陸棲淮看他神色萎靡，以為他還沒從下落的驚險中緩過神來，有些無語：“你真的是……”

　　沈竹晞臉色煞白，有氣無力地瞪了他一眼，緊緊地扶住他才不倒下去。

　　陸棲淮拍落衣上被他碾過去的塵土，忍俊不禁了好久，才找出一個合適的形容詞：“天真?！?/p>

　　“先前上去的時候你怎么不怕？”陸棲淮輕拍他僵直的脊背，克制住不笑出聲。

　　“你還取笑我！”沈竹晞收斂了思緒，橫他一眼，拭去額角的冷汗，“快請我喝酒去！”

　　“走吧，喝酒?！贝K于平定下來，陸棲淮拋給他幾錢紫錦貝，莞爾，“給你壓壓驚?！?/p>

　　沈竹晞跟著他迂回地拐過幾個巷口，直到再也不見一絲燈火，終于覺得不對：“哎，陸瀾，你要帶我去哪里？”

　　“快到了?！标憲搭^也不回地說，清沉的聲音聽來格外讓人安心。

　　沈竹晞住了口，默不作聲地走在他身后，不知過了多久，陸棲淮終于停下來，在一間完全看不到“酒”字招牌的店前推門進去。

　　“深夜飲酒，別有一番風(fēng)味?！钡晏脙?nèi)進空無一人，陸棲淮將紫錦貝拍在桌子上權(quán)當(dāng)付賬，探身到桌子下面取了一壇酒出來，擺出一對杯子，為兩人斟上。

　　沈竹晞目瞪口呆地接過酒杯：“居然還有這樣賣酒的，哎”，他忽然覺得不對，問道，“陸瀾，你不是剛從夔州過來嗎？怎么知道這么偏僻的酒館？”

　　“就你話多?！标憲催b遙一舉杯，似乎是在黑暗中微微蹙眉。

　　“……”，沈竹晞被嗆住，決定不講話。

　　兩人在漆黑長夜中對飲，窗外夜寒雪重，時聞翠竹被覆雪壓斷的噼啪聲。沈竹晞終于忍不住，打斷了這樣奇怪的寧靜氛圍：“喂，陸瀾，你說的那個朋友呢？”他敲敲桌子提醒對方。

　　沈竹晞已飲了一杯酒，雖說這酒味道苦澀，不算太烈，他仍是說話不太利索，夾了一塊貝肉下酒，含含糊糊地說：“我要聽這個故事。”

　　“你不知道，你提起這個人的時候，眼睛里的那種光——”沈竹晞夸張地做了個動作，“就好像把你整個人都照亮了?！?/p>

　　“嘻嘻，他一定對你很重要，你這樣的人，能做你的朋友，也一定有一段故事。”沈竹晞滿臉熱切地看著他。

　　“這酒好苦啊，你快講個故事，來中和這苦味?！彼?。

　　陸棲淮放下酒杯，手指扣緊了放在桌上：“你要聽這個故事下酒？”

　　“他姓方，方外之人的方?！标憲慈缡钦f。

　　他忽而又沉默良久，嘆了口氣：“不是我不愿講——這個故事來下酒，實在是比酒還苦?！?/p>

　　“哼，不愿意講就不愿意講，什么樣的故事會比酒還苦啊——”話未說完，只聽咕咚一聲，沈竹晞頭撞著桌子，昏昏然倒下去。

　　“你啊……”，陸棲淮喟嘆著收走他手里的酒杯，聲音渺然，漸漸低洄。

　　后面他再說什么，沈竹晞已經(jīng)完全聽不見，鋪天滿地涌將上來的倦意，讓他安心地闔眸，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