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高小瑤攙扶回房間后，薛九涼卻一點困意都沒有。

看到桌上還剩了半瓶啤酒，她撈過來直接對著瓶口一飲而盡。

也許是喝得太急，被嗆到了。狹窄的客廳只有她一個人，整個死寂的空間填滿了她劇烈的咳嗽聲。

那年正值秋末，陰郁沉悶的空中下著瓢潑大雨，風(fēng)馳電掣間仿佛下一秒就能將整個世界徹底劈成兩半。

樓下聚集起越來越多的陌生人，有維持次序的警察，穿著白大褂的醫(yī)生，神情悲憤的討債者，以及面露好奇的路人。

所有人都自發(fā)圍成一個小圓圈，七嘴八舌的在討論，表情或震驚或憤恨。

“事業(yè)做得那么大，說破產(chǎn)就破產(chǎn)，誰能接受得了這么大的打擊呢？”

“有消息說他欠了一屁股債，可能實在還不起了才走這么條路吧！”

“聽說他還有個女兒呢，老婆年輕的時候就去世了?，F(xiàn)在孩子一個親人都沒了，好可憐啊?！?/p>

......

圈內(nèi)躺著一名中年男子，早已停止了呼吸。從他身上潺潺流出的紅色血液隨著大雨的沖刷，逐漸向四周蔓延開來。

雨勢越來越大，很快的，那抹刺眼的猩紅迅速變淡。

最終與雨水融為一體，再分不清顏色。

一道響雷迅猛劈下，震耳欲聾的聲響在空中徘徊，久久不散。

借著閃電慘白的光芒，房間的角落里蜷縮著一抹身影，緊緊地抱著頭，正在瑟瑟發(fā)抖。

過了半晌，她猛地抬頭，空洞茫然的眼神直直望著窗外。

隨后，她踩著凌亂的步子跌跌撞撞往樓下沖去。

卻在經(jīng)過那個擁擠喧鬧的人堆時，不受控制的停下腳步。

幾乎是下意識的扭過頭。

透過人群的空隙，她一眼就看到了那張泡在雨水中泛白的熟悉面孔。

那個前一秒還舉著啤酒瓶，醉醺醺的指著她破口大罵的男人。曾無數(shù)次幾近癲狂咒罵她不得好死的人，此刻，卻安靜無聲的躺在大雨中......

他死了，被人用白色的布塊從頭蓋到腳。再也不能對她嘶吼指責(zé)、再也不會動不動就對她拳打腳踢了。

這個從未給過她絲毫溫暖，還令她從小在外人面前抬不起頭、難以啟齒的父親。

這下，他們終于可以徹底解除關(guān)系了。

她強迫自己不停的往前走，連指甲扎進(jìn)掌心都沒有感覺。發(fā)紫的嘴唇反復(fù)念叨著：“薛九涼，他不是你的爸爸！不是！要去找賀晉馳，現(xiàn)在就要去！不許回頭，要快點走......”

她要去找賀晉馳，馬上就要見到他！那個能給她帶來溫暖的男孩，知道她不開心，一定會緊緊擁她入懷柔聲安慰。她想他，發(fā)了瘋的想！

她多么急切的想要離開這個地方，這里的每一個角落都充斥著壓抑的死亡氣息！

一路上，不知道究竟跌倒了多少次，無視路人投來異樣的眼光，渾身是泥的又重新爬起來。雨水浸到磕破的傷口上也毫不在意，只是憑著本能往那個熟悉的方向跑去。

在數(shù)不清是第幾次爬起來后，她終于到達(dá)了他曾經(jīng)帶她來過的別墅。

站在雨中，她哆嗦著伸手去摁門鈴。

等了許久，沒有人出來。

最后鄰居在窗臺探出個頭告訴她，他們一家在昨晚就搬走了。

她不相信，一邊摁門鈴一邊用手發(fā)狠的去拍門。

手都拍腫了，門內(nèi)仍舊一片死寂，沒有任何回應(yīng)。

強撐起的最后一絲期盼終于破碎，她腦袋里一片空白，渾身濕透的靠著鐵門緩緩跌坐在地上。

空中依舊還在電閃雷鳴。

“九涼，你怎么了？是不是還很難受？都怪我，你胃病那么嚴(yán)重還讓你陪我喝酒?！?/p>

耳旁隱約響起嘈雜的聲響，頭疼得厲害。勉強睜開眼，高小瑤焦急又自責(zé)的臉逐漸清晰起來。

“小瑤？”喉嚨像著火似的，又疼又啞。

“是不是特別難受？要不我現(xiàn)在再去喊醫(yī)生過來?！闭f著，起身就要跑出去。

薛九涼拉住她衣角，搖搖頭：“不難受了?！?/p>

“那不難受你怎么哭得那么厲害啊，有什么你別忍著哈，身體最重要?！?/p>

薛九涼一怔，抬手碰了碰眼睛，濕漉漉的。

已經(jīng)很久沒再做這個夢了，原以為早已經(jīng)遺忘，終究還是自欺欺人。

那年的場景，即便是到了臨死的最后一刻，她也不會忘得掉吧。

一夜之間，幾乎所有的都已翻天覆地。

世上唯一的親人突然跳樓自殺，只留下一筆巨額的賭債等著她還。一大群見過面的沒見過面的債主爭先恐后拿著欠條上門討債，本就拮據(jù)的家庭瞬間被洗劫一空；賀晉馳不告而別從此杳無音信......

她就像個垃圾，突然被甩掉。

毫不留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