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處無人，太子低聲同我說，“方才有幾個(gè)下人經(jīng)過，我大概聽說了一些。明黛，我信你?！?/p>

“你信我什么？信我沒有給你師傅下藥？”

太子一怔，想是不料我一個(gè)女兒家，能將話說的如此直白。

“嗯。師傅為人，我再清楚不過。莫說無人能強(qiáng)迫他，何況這是在將軍府，他的家里。他能識毒藥百種，又怎么會(huì)能輕易讓自己中這種低劣的東西。還有上次你綁他那回－－－－－”太子頓了頓，又笑說，“那么輕易就讓你得手了，也定是他自愿！”

“你是說，他明知道我在他喝的茶里下了藥，還自己喝下去，然后任我把他綁回家？”

這大概是我聽過最好笑的笑話了。也不知這太子是不是天真得有些傻里傻氣。哪里有人會(huì)甘愿讓自己深陷如此尷尬境地的。

我實(shí)在是擔(dān)心，若將來讓這傻乎乎的太子執(zhí)掌天下，天下會(huì)變成什么樣子。這太子要學(xué)的怕不是武藝，而是該多念幾本書長些心眼，或者見見世道荒亂，人心險(xiǎn)惡。

“明黛，我知道你要說什么。”他忽的敲了我的頭一下，“又要說我傻是不是？唉，我同你說的話，你總是不信。你可知，從招式間就可以窺見人心？我與師傅朝夕相處，他的招式和套路我雖未學(xué)透，可也是知道一二的，我怕是比他自己還要了解他。你被擄到宛宋城的時(shí)候，他忽然就犯了頭疼失眠，連朝也不去上。宮中御醫(yī)輪番上陣，誰都治不好。直到我設(shè)法諫言，讓父皇同意強(qiáng)攻宛宋，你猜怎么著，他頭也不疼了，也不失眠了，瞬間有了精神，連夜親繪地圖，排兵布陣，馬不停蹄帶人直奔宛宋去了?！?/p>

這太子有個(gè)毛病，極其愛絮叨。每次我遇上他，他都要與我說些有的沒的。什么誰家的狗咬了誰家的雞，這類小事他也要絮叨個(gè)沒完。從宛宋回來后，我發(fā)現(xiàn)他這毛病越發(fā)嚴(yán)重了。

我打了個(gè)呵欠，“時(shí)候不早了，我要回去睡了，太子請自便吧?！?/p>

“哎，別走啊明黛，再與我聊會(huì)兒！”

將軍府里轉(zhuǎn)了小半圈兒，我回到自己的房間。房里燈熄了，他們都該走了吧。

將門推開，才知道我錯(cuò)了。沈靂這人，極其難纏。他竟還在案前坐著。

“你怎么還沒走？”

他起身，將我身后房門掩上。從袖里取出一個(gè)瓷瓶來，瓶口一開，瞬間可以聞到一股清涼之氣。

那味道，像極了夏天蟬院里，奶奶種的那株薄荷，沾著晨露，迎風(fēng)一嗅，沁人心脾。

他將藥瓶遞與我，“這藥宮中御制，專供軍用，涼血消腫有奇效?！?/p>

我將藥瓶接了，問他，“宮中御制？”

他點(diǎn)點(diǎn)頭，意思是要我涂在臉上。

我手上一松，小瓶子在他面前落地，清涼之氣瞬間彌漫開來。

“可惜了，這么好的藥，明黛無福消受。臉既然腫著，那就腫著吧?！?/p>

或許我天生不討人喜歡，此時(shí)覺得壞人好意的感覺竟是如此暢快。尤其這人是沈靂。

我以為，他又要發(fā)脾氣。誰知，他上前幾步，與我說，“害你受了委屈，你若還不能出氣，這一巴掌，你可以打回來。”

他竟讓我打回去，這倒是新鮮。

我作勢抬手，他竟真的站在我面前，半步未躲。

我將手放下，“一品護(hù)國將軍，堂堂太子師，我怎敢打你呢。我若是真的打了你，姐姐怕是又要沖進(jìn)來同我拼命了。我困了，沈?qū)④娙羰菬o事，可以走了?！?/p>

原以為，說完這話，他就該走了。誰知他站了半天，又問，“你當(dāng)真還想著宋征？”

“瞧沈?qū)④娺@話說的，他是我夫君，我不想他想誰？”

“明黛，他說的娶你，不過一句戲言，你也當(dāng)真！”

“戲言還是諾言，宋征清楚，我也清楚。他是待認(rèn)真待明黛的人，一諾千金！”

此言一出，沈靂果然卸下了道貌岸然的偽裝，露出了本來面目。

“好，那你肯定知道他在哪里了。說出反賊的下落，還能保你一家性命！”

想他如此一番周折，今夜到了我房里，不過是為了問出宋征下落。

我上前幾步，覺得他身上酒氣依舊濃郁。

“沈?qū)④娤胫浪南侣?？那我告訴你?！蔽抑钢缸约盒乜?，“沈?qū)④娍春昧?，宋征他一直在明黛心里，哪兒也沒去。”

“你！”

他總是如此莫名暴躁易怒。雞毛蒜皮的事情也要發(fā)脾氣。

被他掐著脖子后退，腳下踩到了剛剛傾在地上的御制傷藥，一個(gè)不穩(wěn)。沈靂絲毫沒有要松手的意思，單手掐著我的脖子，重重往身后榻上一按。

“沈靂，你就是掐死我，也別想知道他在哪！”

“好，那我今夜就先掐死你！”

他說著要掐死我，可箍著我脖子的手未曾用力，不知怎么撕扯起了我的衣裳。

“沈靂！你別忘了自己的身份，可是要娶我姐姐的人！”

“我?guī)讜r(shí)說過要娶你姐姐！”

他是沒說過，可全天下的人都是這樣認(rèn)為的不是嗎？

“既然那反賊在你心里，那我今夜就要你的心！”

“你胡說什么！沈靂你清醒點(diǎn)！”

先前，他說我給他下了藥。方才大夫明明來過了，怎么不能給他開服藥解了。

可此時(shí)他身上不正常的熱，不正常的氣息，混合著濃烈酒意和奇怪糜香。

“沈靂，你醒醒！你看清了，我是明黛，不是明瑜！”

他連接近我都不愿，只要他看清我是誰。

他額上滲出了一層汗，俯身盯我半天。

“這回看清了，可以起來了吧！”

他卻低下了頭，在我脖子上狠狠咬了一口。

“我要的就是明黛！”

“你以前，不是就愛追著我跑，不過三個(gè)月，你認(rèn)識他不過才三個(gè)月，究竟發(fā)生了什么？”

“發(fā)生了什么不用你管！”

“好，我不管，那明日奏明圣上，如你的愿，我沈靂娶你便是！”

“你胡說什么，什么叫如我的愿，明黛不嫁，除了宋征，誰都不嫁！”

他恍若失了心智，“這由不得你！”

我從房里跑出來的時(shí)候，天都快亮了。他果真是喝多了，又有藥物作祟，此時(shí)睡了過去。

我站在房外，院中四周空無一人。但愿剛剛的事情，再也不要有第三個(gè)人知道。

我尋了一把剪刀，重新回到房里。

沈靂還躺在那張繡床上，絲緞被面搭在他腰上，露著結(jié)實(shí)的胸膛。他方才像個(gè)失心瘋病人，將自己的衣裳扯開，扔得到處都是。這會(huì)兒他臉上紅潮冷汗皆褪去，陷入昏睡，一張臉又恢復(fù)了往日的清俊。想必等他醒來，也什么都不會(huì)記得吧。

我拿出剪刀，就算吃了熊心豹子膽，也是不敢殺他的。只好將他往里推了推。

確認(rèn)好位置，我將床單剪下一塊，悄悄收好。

還有兩個(gè)時(shí)辰，天就要亮了。我坐在琉璃湖邊，看湖光瀲滟，星光聚散。直至天光泛白，湖水微瀾，有魚兒清早躍出水面。

手心里還攥著宋征送我的桃葉墜兒，尖銳的棱角硌得手心生疼。

我知道，自今夜起，我與宋征，再也不可能了。他那樣斯文錦繡的公子，我已經(jīng)配不上他。

翌日一早，沈安正跟著沈靂，匆匆在府里走來走去，“爺，您在找什么？府里守衛(wèi)森嚴(yán)，不可能進(jìn)賊的?！?/p>

一夜春風(fēng)，落花無痕，藥效酒勁下去，他該什么都不記得了吧。

“我知道，找人！”

誰承想，我在琉璃湖邊坐了半夜，他腳步匆匆竟也是奔了這湖邊。

“下去！”

身后響起他的聲音，沈安應(yīng)了聲，不多時(shí)就沒了人影。

越過晨露青草，我坐在岸邊，可以看見他靴上落了些許的塵。

“沈?qū)④?，還有何指教？”

“拿出來！”

我冷笑一聲，“怎么，可是府里丟了東西，沈?qū)④妼⑽耶?dāng)做了賊？”

他并不與我多言，將我拎起來，我甚至沒看清他怎么動(dòng)的手，藏在衣袖里的一塊床單被他揪了出來。

我還以為，他什么都不會(huì)記得－－－－－－－

“沈靂，你，你還給我！”

他將那塊床單匆匆展開一瞧，又迅速收好。

“這東西，該歸我。”

他似有要事在身，轉(zhuǎn)身要走的時(shí)候，又說，“我什么都記得，昨夜說的話，也全作數(shù)。答應(yīng)你事，會(huì)盡快辦?！?/p>

隨那塊床單一塊出來的，還有宋征給我的桃葉墜兒。

青碧的顏色，落在草地上，蔥郁之色，瑩潤亮澤，比自然草色還要好看。

我彎腰去撿，沈靂卻快我一步。

“你干什么，還給我！”

他兩指捏著那枚小桃葉，不屑哼了一聲。他府上什么沒有，一葉翡翠而已，他自然不放在眼里。

可那東西之于我重要。那是宋征給我的信物，也是他送我唯一的東西。

我伸手同他搶，他卻抬手，將其丟入了湖中。

“你既要嫁給我，便不許再拿別人的東西?！?/p>

我追著那片葉子跑到水邊。桃葉入水，在湖心處蕩開細(xì)細(xì)微微的漣漪，它甚至還不如一枚石子大，就這樣被沈靂投入湖中。

一夜未睡，身子又疼又酸，我癱坐在岸邊。

“宋征……”

他若回來，可會(huì)怪我？

沈立當(dāng)然不知道那片葉子對我意味著什么。在他眼里，只是不值錢的玩意兒而已。可就算如此，他又憑什么隨便扔我的東西？

我悄悄拿出袖里剪床單用的小剪刀，起身追上沈靂。于他身后抬手，將剪刀狠狠插在他背上。

他身子怔了一下，隨即停下腳步。

將軍府是什么地方，瞬間，不知從何處現(xiàn)了持械兵將，要將我拿下。

“誰也別動(dò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