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云舒和秦遠(yuǎn)夜，并不是劉媽想象中的那種關(guān)系，但劉媽不明著說，她也不點(diǎn)破。

　　第二天劉青果然送來了一個小丫鬟。小丫鬟要比沈云舒小上兩歲，名字不雅不俗，叫翠玉。

　　翠玉的來歷，沈云舒簡單問了兩句，曉得她也是窮苦百姓家的女兒后，就不再問了。

　　她沒人讓伺候的習(xí)慣，翠玉嘴又笨，兩個人怎么都親近不起來，倒是和劉媽，沈云舒很快和她打成一片，在劉媽這兒，也把大帥府里的形勢摸了七八。

　　劉媽是大帥府的老人了，也是秦遠(yuǎn)夜的奶娘，可以說，在大帥府里，和秦遠(yuǎn)夜最親近的人就是她。

　　沈云舒常常聽劉媽說的一句就是：“五爺是個可憐人，三歲的時候，他親娘就死了，雖然過給了大夫人，大夫人待他也很好，但到底不是親生的。這些年他過得苦得很，沈小姐，往后五爺就多拜托您照顧了?！?/p>

　　每回沈云舒都干笑著含糊其辭。

　　秦遠(yuǎn)夜是不需要她照顧的，她心里頭最想的那個人，也不是他，而是不知如今在何方的林俊霖。

　　日子平靜的過了四天，秦遠(yuǎn)夜也如約讓劉青帶她去商城里掃了一圈貨，衣服珠寶她買的不多，金手鐲、金項(xiàng)鏈、金墜子倒是買了一堆。

　　盛世珠寶、亂世黃金，多給自己屯點(diǎn)兒金子總沒錯。

　　第五天中午，她用過午飯，捧著一本書，坐在落地窗后的搖椅上慢慢翻著。書是她在一樓的書房里無意間翻到的，莎士比亞的《羅密歐與朱麗葉》。

　　密密麻麻的英文字母印在發(fā)白的紙張上，沈云舒翻了幾頁，抵不過盛夏帶來的沉沉倦意，頭一點(diǎn)一點(diǎn)地昏昏欲睡。

　　她身子往后一歪，淺淺睡著了，手慢慢松開，厚重的書本從她的大腿上慢慢往下滑，即將滑落在地時，一只大手穩(wěn)穩(wěn)將其接住。

　　秦遠(yuǎn)夜好奇地看了一眼封面，竟然是本英文書。他好笑地在沈云舒對面坐下，敲了兩下玻璃，又輕咳兩聲，把沈云舒驚醒后，把書往前一推：

　　“你看得懂？”

　　“?。俊鄙蛟剖婷悦院刈绷?，她剛想說看得懂，忽然想起現(xiàn)在自己的身份是農(nóng)家女、碼頭賣唱的清倌兒。

　　這個年頭，莫說是清倌兒，哪怕是受過高等教育的知識分子，也沒幾個看得懂洋文的。她腦子拐過彎來，裝傻地指向里面的插畫：

　　“我就覺得這里頭的插畫蠻好看的?！?/p>

　　除了封面外，里面的內(nèi)容都是黑白繪本。秦遠(yuǎn)夜順著沈云舒的指尖看去，看見的巨大熱鬧的舞廳里，羅密歐單膝下跪，親吻朱麗葉指尖的畫面。

　　“你瞧她穿的這個裙子，多好看呀！”

　　裙子是高腰束腰裙，裙擺大大的，像是花苞一樣好看，綴著鏤空的蕾絲花邊。秦遠(yuǎn)夜一笑：“你如果喜歡，我回頭請裁縫給你定制一件。”

　　他又是這樣好說話，沈云舒心不由一提，小心地看他。果然，她擔(dān)心了很久的暴風(fēng)雨終于來了。

　　他清清嗓子，想了想，認(rèn)真地看著她的眼睛：“沈小姐，有一件事，我想要委托你去辦，只要你幫我把這件事辦妥了，你放心，我一定如約放你離開，并且還會給你一大筆錢。”

　　“什么事？”她謹(jǐn)慎又忐忑地問。

　　“今天晚上七點(diǎn)，我約了二哥在百樂門吃飯，你跟我一起去。”

　　沈云舒內(nèi)心更加忐忑，就連呼吸都忍不住緊張起來。

　　據(jù)她所知，這些年來，秦遠(yuǎn)夜但凡有飯局，帶的女伴必然是他的表妹方小姐。事出反常必有妖，他忽然要帶自己赴宴，絕對另有文章。

　　果然，她又聽秦遠(yuǎn)夜說道：“今晚你只要拿下二哥，我保證一定能讓你光明正大地進(jìn)大帥府的門?！?/p>

　　“你要讓我去服侍二少爺？”沈云舒臉色漸白，她不由咬緊下唇，低眉斂目，“五爺，我……”

　　“我知道前兩天的事讓你對他的印象很差，讓你去服侍他，你肯定不情愿。但你放心，我向你保證，最多三年，我就可以讓你解脫。這三年里，你只需要按我的意思去辦事，你想要什么我都給你。”

　　他指向書上繪的朱麗葉，“不管是衣服、首飾、還是金錢、地位，只要你聽話，你要什么，我都完全可以滿足你?！?/p>

　　“三年之后，你就可以自由。自由之后，你想要做什么，我都會盡力幫你安排，哪怕你想出國深造，我也可以幫你。”

　　毋庸置疑，這是非常誘人的條件。三年的青春，就可以得到想要的一切。

　　對于一個勢力的女人來說，這種誘huò是無法拒絕的。秦遠(yuǎn)夜認(rèn)為自己拿捏準(zhǔn)了沈云舒的軟肋，她必然會答應(yīng)自己的條件，誰知她竟堅(jiān)決搖頭：

　　“五爺，您讓我做什么事都可以，但讓我出賣我的身體，恕我做不到，二少爺那樣的人，我實(shí)在沒辦法和他同床共枕?！?/p>

　　“你是嫌我開的條件太少？”秦遠(yuǎn)夜眼鋒漸冷，“那你想要什么？”

　　“我什么都不想要。”沈云舒搖頭，“說出來不怕您發(fā)笑，從我在平原縣遇見林少帥的那一刻起，我的心就是屬于他的了。您把我從虎口帶出來，我理應(yīng)報您的恩情，但您讓我出賣自己的身體和清白，我做不到。”

　　滑稽的話，聽得秦遠(yuǎn)夜直發(fā)笑。

　　面前這個女人，似乎是忘了他們第一次見面時，她主動獻(xiàn)身的風(fēng)sāo放dàng。

　　當(dāng)初她為了逃出虎口，不惜色yòu自己，現(xiàn)在竟然冠冕堂皇地跟自己談起清白來了。這些天他對沈云舒的些許內(nèi)疚，因?yàn)檫@句話煙消云散。

　　“你想要愛情？”他敲著桌子，“林俊霖在登州，除了正妻之外，還有兩房姨太，你知道嗎？”

　　這是意料之中的事。

　　在這個時期，林俊霖又早到了成家立業(yè)的年齡，他家中有妻妾，在沈云舒意料之中。但聽到秦遠(yuǎn)夜這話，沈云舒的心跳還是不由漏了半拍。

　　“你覺得他能給你你想要的愛情？以你的身份，進(jìn)了林家門，最多也就是一房姨太?！?/p>

　　見沈云舒緘默不語，他從懷里掏出一條小黃魚來，擱到桌子上，又拿起書，把它放到小黃魚旁邊，指向小黃魚：

　　“看得見的利益，”再指向書，“虛無縹緲的愛情?！彼偬ь^看她，“你覺得哪個更實(shí)際？我相信你是個聰明人。”

　　沈云舒確實(shí)是個聰明人。

　　她盯著這兩樣?xùn)|西，一樣代表著她和林俊霖的愛情，一樣代表著秦遠(yuǎn)夜可以帶給她的實(shí)際利益，如果非要在這兩樣?xùn)|西里面選上一樣，顯而易見，利益才是最好的選擇。

　　但……

　　沈云舒堅(jiān)定地看著秦遠(yuǎn)夜的眼睛，如果她選擇了金條，那就代表她要聽從他的安排，在秦遠(yuǎn)騰的身下虛與委蛇。

　　她很貪心，金條她想要，愛情，她也想要！

　　“五爺，您換一件事……”

　　秦遠(yuǎn)夜翹起二郎腿，靠在椅靠上，審量著沈云舒。他的手指還是有節(jié)奏地一下一下敲打著桌子，刻薄問：

　　“除了伺候男人，你還能做什么？關(guān)東的戲子清倌兒一抓一大把，我如果想聽曲兒，何必千里迢迢把你從虎口帶回關(guān)東？”

　　“坦白告訴你，我?guī)慊貋?，無非就是因?yàn)槟汩L得好看，二哥他又喜歡美人。我還是那句話，你如果愿意去呢，我六點(diǎn)再派人來接你，如果不愿意，明天一早，我派人送你回虎口?！?/p>

　　話盡此，秦遠(yuǎn)夜的耐心也盡此。

　　他不耐煩地站起來，大步離開，只留給沈云舒一個漠然的背影。

　　隔著落地窗，沈云舒看見他在院子里，和劉媽寒暄幾句后，驅(qū)車離開小公館。

　　外面陽光明媚，陽光穿透玻璃照射在沈云舒身上，它明明是燥熱的，沈云舒卻有一種如墜冰窖的感覺。

　　這個男人，每一回都是這樣，每一回要挾她的把戲都是虎口、虎口、虎口！

　　沈云舒真想立刻收拾收拾包袱，自己滾回虎口去，可她一想到守在虎口的那頭老色狼，剛生出的膽兒就一下全部消亡了。

　　她頹然地坐在椅子上，盯著桌上的兩樣?xùn)|西，腦子里一遍又一遍重復(fù)秦遠(yuǎn)夜剛剛的話。

　　除了伺候男人，你還能做什么？

　　她自然還可以做很多事，很多秦遠(yuǎn)夜意想不到的事，她所擁有的不止是一副好皮囊。

　　這句話在她腦海中回響了許多遍，忽然間，她一拍大腿！

　　對啊！秦遠(yuǎn)夜之所以要把她送給秦遠(yuǎn)騰，無非是覺得，她是鄉(xiāng)野丫頭，她只有一張臉，除了伺候男人外，她沒有其他本事和利用價值了。

　　如果自己讓他看到自己的價值呢？

　　她腦筋飛速轉(zhuǎn)著，是不是只要讓他看到自己還有其他價值，他就不會再把自己當(dāng)成一件商品來審量？

　　只要自己的價值足夠，她就能夠擺脫現(xiàn)在這種不對等的關(guān)系，變成平等的兩個個體？

　　而她如果想要杜絕以后此類事件的再次發(fā)生，就必須想辦法把自己上升到和秦遠(yuǎn)夜平等的那條線上，只有這樣，她才會擁有談判的資格，她的命運(yùn)，才能夠真正算是握在自己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