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時哲走到床邊時，致微翻了個身裝睡起來。

　　身后溫?zé)岬臍庀⒖拷氖炙圃诎肟胀Ａ袅藭?，終究沒有落下，她的呼吸變得急促，耳畔不停地徘徊著倪一岑的聲音。

　　他是為了報復(fù)你，報復(fù)你……

　　她不是傻子，五年來，能感受出顧時哲對她的恨意，只不過沒有料到這恨意竟然早在他們初見時就種下了。

　　顧時哲沉默地注視著她，良久，嘆了口氣，“既然醒了，就別裝睡了?！?/p>

　　致微心里一澀，“勞煩你過來探病，我很好，你還是去守著倪一岑吧，她不是傷得很重嗎？”

　　窗外的月光灑了進(jìn)來，在他冷峻的面容上游走不定。

　　“為什么不告訴我，你年幼時發(fā)生過車禍？”

　　致微有些驚訝地轉(zhuǎn)過身子，目光跌入他隱含憂傷的瞳中，她才發(fā)現(xiàn)，他沒有表面上看起來的那么堅強，有一種摧枯拉朽的力量搗毀了他，現(xiàn)在的他，只是把心的碎片積攢成痛苦罷了。

　　無論怎樣，她心里還是疼惜，不忍看著那個俊朗清秀的少年，變成這副模樣。

　　她動了動嘴唇，突然不知該說什么。

　　在她開口之前，他的語氣又恢復(fù)往常的責(zé)備，喑啞的聲音中卷著怒火，一把拽住她細(xì)柔的手腕，“大夫說，那場車禍致使你的腦干和心臟受損，任何意外的狀況都可能陷入昏迷，葉致微，你是瘋了么，四十度的高燒還來參加訂婚！”

　　致微被他的語氣嚇得一愣，從未見他如此動怒，她停頓了一會，才緩了口氣。

　　“訂婚，不是你逼我參加的么？冤枉我的是你，陷害我的也是你，你有什么理由來興師問罪？你走吧，我不想看見你?！?/p>

　　醫(yī)院里靜悄悄的，喑啞的嗓音不停地鞭撻著他的心，他沒想到她會說這些話，面容在一剎驚訝后，恢復(fù)鎮(zhèn)定，那絲憂傷讓她捕捉不及。

　　她到鬼門關(guān)溜了一圈，差點就回不來了，看著她憔悴蒼白的臉，心里受著烈火的鞭撻，還要繼續(xù)嗎，還要繼續(xù)嗎顧時哲？

　　他從未覺得如此心痛，原來，愛上一個自己決心要毀滅的人，最后只能毀了自己。

　　哪怕是飲鴆止渴，卻也甘之若飴。

　　默默地嘆了口氣，他把她的手放回被子里面，替她掖了掖被角。

　　“你現(xiàn)在應(yīng)該不想見我，有什么事等你情緒穩(wěn)定了再說，你好好休息吧?！?/p>

　　“等等，我有話要問你?！敝挛②s在他起身之前一把拽住他的衣角，眼神有些固執(zhí)，“我又夢到往事了，我們……初見真的是在C大慶典嗎？”

　　或許，在很久很久之前，他們有過第一次相遇。

　　或許，有關(guān)他的一切，她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月光更冷了些，隨著寒風(fēng)涌來，他打開她的手，緊抿的唇邊噙著一絲冷漠，“怎么突然問起這個？”

　　致微仰起頭，眼光含著一滴晶瑩的淚珠，冷光下有些期待。

　　“那場車禍奪走了我十二歲之前的記憶，這幾天夢中總有一個人影，揮之不去，那個孩子，是你嗎？”

　　冷峭的唇邊浮出疏離，“不是?！?/p>

　　心在煉獄烈火中不停地撕碎又拼合，從十二歲那年，日日如此，也許，她嘗過背叛與拋棄的滋味，就不會說出這樣的話。

　　顧時哲平靜地看著她，眼底暗流涌動，“如果沒有別的事，我先離開了?！?/p>

　　手指關(guān)節(jié)慢慢泛白，她松開手，卻覺得有些麻，之前的舊事她從未在他面前提起，也許恐懼打開兩個人傷痕的大門，執(zhí)掌者是她，痛的人卻是他。

　　致微緊攥著拳頭，紅唇咬得慘白，她不允許他們之間繼續(xù)存在糾纏不清的誤會。

　　“等一下！顧時哲，你知道么？五年前分手的時候，只是一場陰差陽錯的誤會，你不是一直以來想問那天我為什么不告而別么，其實，我去了約定的地方，只不過季少薇改了約定的時間。后來，我生病住院了，倪一岑拿著你扔掉的信給我，我以為你恨我，以為你不再愛我，我不允許愛情中出現(xiàn)背叛，所以，我跟著左煜辰逃去了米蘭?！?/p>

　　“阿哲?！彼穆曇魺o法控制地顫抖，這兩個字意味著什么，只有她自己知道。

　　日日夜夜藏在心口的名字，發(fā)布會上見到他時，白月光下望著他時，薔薇花旁恨著他時，哪怕是剛才出現(xiàn)在自己面前時，她一直想喊出口。

　　低頭，饒恕，對她來說，原來也不是那么難。

　　或許，該被饒恕的那人是自己，該祈求原諒的那人是自己。

　　她看著他僵硬的身軀，緩緩把被子掀開，穿上那雙肥大的拖鞋，嬌小的身體顫悠悠地站在他面前，弱不禁風(fēng)，卻又堅韌倔強，“你那天吻倪一岑，是真心的嗎？現(xiàn)在我想清楚了，也許，你有理由，我應(yīng)該給你一個解釋的機會?！?/p>

　　顧時哲別開目光，眼底悵然，忽地一笑，揶揄道，“無須解釋，你看到的，就是真相?！?/p>

　　心口被重重地刺上一刀，痛得她幾乎窒息，她捧著尊嚴(yán)與驕傲，原來換來的，不過是侮辱與傷害。

　　蒼白的薄唇勾起，笑容中透著凄厲憔悴。

　　“我不相信?！?/p>

　　他的聲音冰冷的沒有感情，眼底的光熄滅，黒寂得讓人心痛，“你信不信，對我來說都所謂。”

　　“你說什么？”

　　“我希望你能一直恨我，因為，我也會以同樣的方式恨你?！?/p>

　　他死神一般的眸子盯著她，絕情而冷漠。

　　良久，眸中浮現(xiàn)出心意已決的悲愴，“好，我明白了，你走吧?！?/p>

　　她的聲音越來越低顫，像是一絲火苗擦過，本以為能燃起希望，卻沒曾想到，火苗的光就是那么微弱，即便是希望的光，也不過轉(zhuǎn)瞬即逝。終究，還是黒寂，還是無緣。

　　他的目光在她悲傷的臉上停了停，似乎想說什么，最后只是嘆了口氣，關(guān)上門離開了。

　　也許，永遠(yuǎn)不讓她知道的好。

　　在她面前做個惡人，看著她痛苦，他才不會對那個人愧疚難忍。

　　她又坐回了床上，床軟綿綿的，把她整個人凹陷下去，覆滅，什么感覺都不會有，但是即便到覆滅時，心也會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