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低落和疏遠太過明顯。

　　男人深沉如墨的星眸渡上銳光，將她整個人都察透一般，沉聲道，“拂幽到底跟你說了什么？許嘉溪，你又忘了孤跟你之前說過的話？嗯？”

　　最后的尾音拖長威脅，聲線也寸寸涼薄下來，讓她不寒而栗。

　　許嘉溪毫不意外渺蒼會知道拂幽來找過她這件事。

　　門外的海衛(wèi)當然會在他回來時及時稟告。

　　她坐起身來，扒拉了一下臉頰兩邊被淚沾濕凝固在皮膚上的碎發(fā)，這一舉動落在他的眼里。

　　他亦是伸手幫她輕輕挑開了發(fā)絲，她眼角未干的淚痕終是戳著他的心窩子，讓他不得不放緩語調(diào)，“到底怎么了，告訴孤?！?/p>

　　拂幽公主跟她說的那些話，她自然是不會同渺蒼透露的。她多多少少能摸到他一點心思，如果他真的知道了渺俞是個假人而非他親生，恐怕渺俞會……

　　許嘉溪只好搖搖頭，“她是來找我，讓我?guī)兔η竽?，救一救渺俞。?/p>

　　聞言，星眸散去陰霾，修長食指摩挲著她的臉，“就這么點事，讓你不高興成這樣？孤和她有個孩子，讓你遲鈍地吃醋了？”

　　他這么一說，讓許嘉溪想起了拂幽公主所說的，他和拂幽濃情蜜意時，也曾讓她生個孩子之類的話。

　　那道溝壑再次拉開兩人的距離，許嘉溪別開臉錯開他的手，聲音如沁入涼水里一般，“沒什么好醋的?！?/p>

　　見她是真的不高興，渺蒼耐著性子將她抱著，“那孩子，孤沒法當一回事。你無需在意。以后孤與你有了孩兒……”

　　如一根針將她戳醒，許嘉溪提高了聲音打斷他的話，“我不會生你的孩子！”

　　空氣一時間靜默下來，在許嘉溪意識到自己高聲說了什么之后，男人周身由內(nèi)而外滲透到空氣里的每一分沉冷氣息，將她包裹地大氣不敢喘。

　　然后，他放開了抱著她的手，站起來，高大修長的身姿剪影將她籠罩。

　　兩個人之間的距離無形拉開。

　　“許嘉溪，方才的話，你再說一遍?！彼湟簦曊{(diào)中鋪開的萬里冰垣寒身凍骨。

　　“我說，我不會生你的孩子?！彼聊税肷?，終是將這句話說了出來。

　　她不想最后像拂幽公主一樣，有了孩子卻情意泯滅，最終她的孩子就像渺俞一樣，得他如今這樣的態(tài)度。

　　然后，再見著他寵愛著下一個新歡，對她和拂幽說過的話，再對另一個女子說。

　　許嘉溪閉了閉眼，妥協(xié)地伸手去拉他，將他的大掌合握進雙手中，“我們就這樣，沒有孩子，就只有你我二人。珍惜當下，好不好？”

　　“許嘉溪，你到底在怕些什么？是不是孤對拂幽母子的態(tài)度讓你多想了？”他的自尊高傲差點讓他拔腿就走。

　　這么多年來，他什么時候這么放低身段地哄一個女人了。

　　莫說是那高傲的拂幽，當年都得改了性子討他心悅。

　　可又有什么辦法。他就是對這人類甩不下臉子來。

　　許嘉溪點點頭，“是，我是怕終有一天，我會像拂幽一樣，我的孩子也會像渺俞一樣……”

　　她說出了自己真實的想法。

　　許嘉溪低著頭，沉默橫垣在二人之間，在她以為渺蒼要說些什么的時候，視線里他的黑靴挪動開，而后僅是一段修長的身影長拉在地面上。

　　眼見著渺蒼要走，許嘉溪的唇開開合合，正要說些什么，渺蒼背對著她站在門口，打開的門吹進一陣風，他淡然道，“你先好生在此休養(yǎng)，孤會禁足拂幽母子，海茗殿還有事，孤先走了?！?/p>

　　說完，渺蒼不給她接話的機會，身影消失在門外。

　　許嘉溪一個枕頭就扔過去砸在了門上，這算什么？他又生氣走了？

　　海茗殿。

　　蘭續(xù)夫人正悠閑地坐在花園里賞著渺蒼命人從陸上移植來的花，手中端著一碗茶盞，好不自在。

　　根本沒有想到原本陪著許嘉溪在藥谷療養(yǎng)的渺蒼會風風火火地那么早回來。

　　他身后跟著黑壓壓的一眾海衛(wèi)，像是剛剛從外面回來就直奔這里了。

　　蘭續(xù)欣喜地站起來，走到渺蒼身前去，聲音溫婉，兩只柔白的手伸去握住他的，見渺蒼沒有甩開她的手，更是喜不自勝。

　　她抬眸，渺蒼的表情竟是有些柔和，他慢條斯理地說話，讓人體會出一些若有若無溫柔的意味，“蘭續(xù)，近日身子如何？孤還記得你前段日子身體不適?！?/p>

　　他說完，還緩緩俯下身，修長指尖挑起蘭續(xù)耳邊落下的一縷發(fā)，撩撥地她近乎忘乎所以。

　　蘭續(xù)眼神癡迷，如同附著在他臉上似的，聲音更是如水綿滑，“夫君還記掛著妾身的身子，妾身實在是......好開心。夫君請放心，妾身近日來身體狀況好多了。”

　　說著，蘭續(xù)的臉朝一旁微微一側(cè)，嬌羞的神采愈發(fā)明顯。

　　也正是這一動作，讓她錯過了渺蒼墨玉般的眼底一閃而過的寒芒。

　　渺蒼伸手，示意身后的婢女將早已準備好的藥盞拿來，接過放在自己手中。

　　黑漆漆的藥汁冒著濃烈犯苦的熱氣，隔空撲鼻而來都讓人覺得心脾肺腑直打顫。

　　蘭續(xù)一愣，渺蒼扶著她一同坐了下來，他手里端著的藥盞移至她面前。

　　“夫君，這是......”這味道，她很熟悉。她曾讓靈醫(yī)調(diào)配了數(shù)次的藥汁味道和這個一模一樣，苦味卻比這個淡多了。

　　蘭續(xù)心頭狠狠一撞，略顯慌亂地抬起頭，與渺蒼視線相合。她有些期待，若渺蒼能直接揭了這個底，她便能有為自己辯駁的機會。

　　然他卻是關心的神色，似乎根本就不知曉這碗藥意味著什么。

　　修長似竹玉的手拿著湯匙攪動著墨黑的藥汁，他微微斂下眸睞著那藥，羽睫投下的陰影掩住寒光。

　　“孤命藥仙特意為你調(diào)制的藥湯，有益氣補血的功效，來，蘭兒，喝了，莫枉費了孤的一番心意。”渺蒼第一次這么喚她蘭兒，低沉溫淡的嗓音緩緩吐露關心。

　　蘭續(xù)雙手略微顫抖地伸過去，正要接住渺蒼手里的藥盞，她卻終是繃不住，噗通一聲跪在他面前，渾身抖如篩糠，“夫君，妾......妾身有錯，是妾身的錯?！?/p>

　　渺蒼溫柔地勾了勾嘴角，笑意卻不達眼，舀起一勺藥汁湊近她的嘴，“說什么胡話。你身為孤的夫人，一直以來都安分守己賢惠得體。孤不過是體恤你為了尋找生死契勞累了，為你要了一副藥，你何至于這般受寵若驚。來，喝?！?/p>

　　他的話說得極為諷刺。

　　最后一個字宛若低沉撞響的洪鐘，驚得蘭續(xù)別無他法只能將渺蒼手中的藥汁接過，一飲而盡。

　　那苦味彌散六腑，蘭續(xù)自然知道這一碗全部喝下去，她今后都再無孕育子嗣的可能。

　　面對渺蒼是她自大了。只要是他篤定調(diào)查出來的事，他才不會搞興師問罪的那一套，直接便讓犯錯之人自食惡果。

　　渺蒼斜了一眼空盞，接過玳瑁極懂事雙手奉上的雪白巾布，仔細認真地擦著自己那雙修長如竹玉的手，微蹙的眉表達著嫌棄，仿佛剛才是碰了什么極骯臟的東西一般。

　　他不再多言，一句話都沒有再同蘭續(xù)說，轉(zhuǎn)身便走。

　　蘭續(xù)失神地跪在原地，眼中的猩紅鋪天蓋地撲來。她忍不了了。

　　蘭續(xù)真是忍不了許嘉溪了。既不能讓她死，又不想讓她活。

　　可如今，不得不學學人類那一套。待回過神來，婢女扶她回宮，庭之才過來傳達渺蒼的命令——“夫人，渺蒼大人吩咐讓您禁足一年，不得離宮。渺蒼大人命屬下傳話說，這一年內(nèi)夫人務必要尋找到生死契的下落，否則，后果自負。”

　　蘭續(xù)握緊了手，面上淡然諾道，心里的冰冷卻止不住往上涌。

　　呵，既要禁足她，又要她一年內(nèi)找到生死契。這種刁難，當真是擺明了告訴她等死。

　　不過，哪怕她是被禁足，該做的事情，她是一樣都不會落下。

　　————

　　玳瑁原以為渺蒼處理完蘭續(xù)一事，會直接回藥谷。沒成想他倒是真的回來處理堆積如山的事務。

　　當下?lián)锪粟ね踔訝恐谱≮そ缒沁?，歸去閣堆積的各方事務又全都離不開他。

　　玳瑁不由得有些欣慰，看來渺蒼大人的精力并沒有被一個女人耽擱。

　　只有渺蒼知道，自己有一半原因是和許嘉溪賭氣。哼，蠢女人。說什么不想和他生孩子的鬼話。這般患得患失，是該讓她好好冷靜一下。

　　他派到藥谷的海衛(wèi)和婢女能將許嘉溪伺候地服服帖帖的，因而他并不擔心。

　　此時，歸去閣海底的深牢大獄內(nèi)——

　　六枚巨大的鎮(zhèn)魂銅柱矗立在偌大空曠的牢房四周，中間站立的高挑男子周身捆綁的都是粗壯的鐵鎖鏈，手上腳上的鐵鎖鏈讓他插翅難逃。

　　男人一雙漂亮妖嬈的眼睛被蒙上了一條不泄光的黑帶，薄唇微張，口中含著讓他禁言的鐵球。好不狼狽。

　　歸去閣派給他送飯的婢女匆匆忙忙地將飯食擱在了潮濕的地面上，不敢多看他一眼，正要走開，聽得男聲恰似春風拂過地響在她耳畔，“小姑娘，不幫本殿把禁言球取下，本殿可怎么吃飯？”

　　猶如以百年佳釀醇酒醞釀過的嗓音徐徐，不急不躁地蠱惑人心。

　　看來這禁言球?qū)λ麤]什么作用，根本就擋不住他的腹語。

　　婢女聽得這令人驚艷的聲音，不由得多看了一眼這男子，亦訝異這男子的厲害。

　　分明是以這般狼狽束縛的姿態(tài)被困在此地，他卻予人一種“自然自在”的感覺。黑布蒙眼，禁言球落在口中，倒多了一番妖惑神秘的美感。

　　這男人的身上，英氣絕色糅雜融洽。

　　婢女猶豫片刻，上前取下了他口中的禁言球，“吃吧?！?/p>

　　“小姑娘，本殿雙手被困，你不喂本殿？”他輕輕一笑，喉頭中滑過的低沉輕笑徹底將婢女俘虜。

　　婢女緋紅著臉，拿起勺子，將飯食喂入他口中，見他的薄唇一開一合，慢條斯理不失優(yōu)雅地咀嚼著食物......

　　渺蒼忙起來倒是不計時間，待他將手頭的事務全部處理妥帖的時候，竟已過去了半月有余。

　　想起來當時答應許嘉溪要陪她在藥谷待一個月，如今卻食言，便有些不悅自己。

　　正喚了玳瑁備馬車，留在許嘉溪身邊看顧的海衛(wèi)卻慌慌張張地來匯報，額頭嚇得豆大的汗珠滾落下來，“大人，嘉溪夫人她，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