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歌在大二的時候讀的《金鎖記》，和讀《心經(jīng)》的態(tài)度不一樣，讀完《心經(jīng)》后默歌躲在圖書館的廁所哭了好久，而讀完《金鎖記》，她厭惡地將它扔了好遠(yuǎn)。

默歌只讀過張愛玲這兩本書，雖說知道張愛玲很值得一讀，但不知是不是因為《金鎖記》的原因，她將張愛玲放在書單很后的位置，并且倘若有新的想看的書，張愛玲還得不停地往后移動。

她喜歡張愛玲這個女人，但她真心不喜歡《金鎖記》。

默歌不喜歡的原因并不是說寫得不好，畢竟是被選進(jìn)課本的小說，怎么可能不好呢。她不喜歡，是因為那是令人極度不舒服的故事，之所以是個不舒服的故事，是因為里面有個能夠引起極度不適的女主角。

出身小商人家庭的曹七巧嫁給了姜家二少爺，做了正房太太，但丈夫的殘疾使她無法享受女性對愛情的渴求，以至造成了她常年的性苦悶，也因此她把三少爺姜季澤作為愛慕對象，但是傳統(tǒng)封建禮教迫使姜季澤拒絕了她?，F(xiàn)實(shí)的無情和對金錢的渴望，又激起了她對錢財?shù)恼加杏?。于是，在財欲與情yù的壓迫下，她的性格終于被扭曲，行為變得乖戾，不但破壞兒子的婚姻，致使兒媳被折磨而死，還拆散女兒的愛情。

默歌最厭惡的是身為母親的曹七巧，自己得不到愛情，便希望別人也得不到；自己過得不好，便希望別人也過得不好，甚至包括自己的兒女。

這也是她難以理解的一點(diǎn)，畢竟虎毒都不食子啊。

也是從這本書開始，讓默歌明白，百態(tài)人性，并不會因為身份而有所改變，就算有會改變的人，會改變的人和不會改變的人，從本質(zhì)上就是不同的。

人啊，真是世上最難解的題了，根本不是“想到”和“沒想到”之間的問題。

默歌用手指摩挲著書的封面，想起了剛才的肖暮景。只是想起而已，她的臉便又紅了。

這個男人到底還是惡劣的呢。

但是，雖然惡劣，這段時間的照顧，真的麻煩他了呢。

“清川，其實(shí)你今天不用來的，我都說了沒事兒的，而且今晚也不用輸液?！?/p>

清川來了后肖暮景便離開了，也是清川告訴自己，在昏迷的這幾天里，肖暮景對自己的照顧。

“回家順道嘛，而且，反正在家也沒什么事情?！鼻宕ㄐΦ?，默歌從他臉上看到欣喜和期待。

“你……看上去心情不錯。”

“是嗎？”清川眼里隱不住的笑意，“你醒了，我當(dāng)然開心啊?！?/p>

“你這么說還真不怕我拆穿你??？”默歌壞笑道，“這個世界上，到底誰能讓你開心，難道我還不知道？”

清川沒有應(yīng)答，默歌也沒有繼續(xù)下去，只要清野沒回來，她便沒有把握在清川面前開更多的玩笑。

人與人之間的感情真的好累啊，各種感情都是。

默歌打了個大大的哈欠，又揉了揉眼睛，“你快回家吧，我真的沒事兒，畢竟明天就可以出院了。”

“你先睡吧，睡著了我再走?！?/p>

“好吧，晚安。”默歌也不想再勸，雖然她知道是誰讓清川開心了，也知道清川想留下來的原因，但，她更了解清野。

*

結(jié)果還是肖暮景把自己送回的家。

默歌一進(jìn)家門，首先看到的是那已經(jīng)枯萎了的向日葵，耷拉著腦袋，沒有了一點(diǎn)平日里趾高氣揚(yáng)的氣勢。

默歌喜歡它的趾高氣揚(yáng)。

明明不想再麻煩肖暮景的，奈何不爭氣的連清川，偏偏這個時候有患者！

默歌嘆了口氣，罷了，反正都麻煩了這么段時間了。

“謝謝你送我回家，謝謝你這段時間的照顧?！蹦杩粗つ壕埃缓蟛缓靡馑嫉匦χ?，“雖然很不好意思，但房間臟成這樣，也沒地兒讓您坐坐。”默歌滿臉的尷尬，小心翼翼地打量著肖暮景。

“這是在下逐客令嗎？”

“不是不是不是，”默歌連忙擺手，“我的意思是，東西就先放這兒吧，現(xiàn)在正好的午飯時間，為了感謝了，請你吃個飯?！?/p>

肖暮景看著默歌，看得默歌都不好意思了。

“雖然房子不大，但打掃也要花些時間吧?！毙つ壕皩⒛抗鈴哪枭砩弦崎_，環(huán)視著四周。

“也是呢?！蹦韪胶椭睦锎_實(shí)一萬個不愿意打掃。

“走吧，樓下有一家火鍋店挺好吃的，”默歌向門口走去，“不過不知道你介不介意染上一身火鍋味兒，或者你說你想吃什么吧?！彼D(zhuǎn)身看著肖暮景，卻發(fā)現(xiàn)他正認(rèn)真地看著手機(jī)。

“我說……”

“聽見了，我都可以，只是你沒問題嗎？才從醫(yī)院出來，就吃辣的可以嗎？”肖暮景頭也不抬地說道。

“當(dāng)然可以，而且是非常想吃?！蹦枰桓别挼每煲鞒隹谒臉幼?。

肖暮景笑了笑，走到她身邊時揉了揉她的頭，說了句“饞貓”，便徑自走出了門。

默歌愣在了原地，雙手摸著頭，看著肖暮景的背影，腦海里突然浮現(xiàn)出一個畫面。

好像在哪兒發(fā)生過，這個動作？

*

快要吃完的時候，一個阿姨來到了他們桌前，是肖暮景叫的家政。家政阿姨拿走鑰匙后，默歌一直盯著肖暮景，想要他自己主動解釋。

肖暮景也明白了默歌的意思，“放心吧，她一直在我們家做，人品信得過?！?/p>

“我又不是這個意思。”

“那是什么意思？”肖暮景一副明知故問的壞笑。

“是不是在想其實(shí)我也挺細(xì)心，挺會照顧人的？”見默歌遲遲不說話，肖暮景又說道，并且還微傾上身，眼神饒有挑dòu的意味。

默歌瞥了瞥嘴，也沒有接過他的眼神，使勁兒吃著菜。

肖暮景他，要么是從自己的微表情里看出了自己不想打掃房間，要么是想到才出院身體不適合打掃房間，不管是哪種“要么”，這細(xì)致入微的關(guān)心和體貼，都是默歌喜歡的，都是可以把默歌吃得死死。

不止是我吧，女孩子都喜歡這樣的吧。

默歌在心里想著，直到什么都吃完了，再沒有什么食物可以掩飾她的這種小心思。

“吃飽了吧？”肖暮景問道。

默歌點(diǎn)了點(diǎn)頭。

“走吧?！?/p>

默歌再次點(diǎn)了點(diǎn)頭，快走到吧臺的時候，默歌準(zhǔn)備打開包付賬，卻被肖暮景拉著手，直接出了店門。

“誒？”默歌看看肖暮景，又看看吧臺里的人，奇怪的是那人并沒有要攔住他們的反應(yīng)。

“你付過錢了？”出了店好一會兒默歌才反應(yīng)過來。

“不然你以為他們這么傻？”肖暮景直視著前方，沒有看默歌。

“都說了我請你啊，明明受照顧的是我，請客的卻是你，這樣我多不好意思啊。”

“所以啊，我請你幫忙的時候，你不能拒絕我?！毙つ壕皞?cè)頭看著她，眼里閃過一絲孩童般的狡黠。

“怎么感覺你的眼神里閃著什么陰謀?！?/p>

“哈哈哈，陰謀，我一個小小老百姓，能有什么陰謀？”

默歌沒有再說什么反駁他，只是這樣欠他的人情越來越大，讓她覺得不舒服。

*

從老太太最開始的熱情開始，默歌就處于一直懵懂的狀態(tài)，她實(shí)在不明白為什么這個老太太會對自己這么熱情，而自己投向肖暮景的疑惑目光，完全沒有被接收。

直到臨走時，老太太一直戀戀不舍地拉著默歌的手，嘴里不停念叨著。

“我家兒子就拜托你了，以后你們要互相包容，互相幫助，互相照顧。我家兒子很聽話的，也很優(yōu)秀，但偶爾也犯一些小糊涂，這個時候，你就要多提醒提醒他，男人嘛，總是粗枝大葉的?！?/p>

默歌笑著點(diǎn)著頭，雖然她根本不明白老太太在說些什么。

“既然你們都戀愛半年了，也是時候談?wù)劷Y(jié)婚的日子了?！?/p>

“結(jié)婚？”默歌驚訝道。

“對啊?！崩咸€拉著默歌的手，滿臉笑容，“對了，我兒子見過你爸媽了嗎？”

“啊？”

“你家講究看結(jié)婚的日子嗎？我們家是不信這個的，所以都聽你們的?！?/p>

“不是，阿姨……”

“媽，晚上還要上課呢，再耽擱下去就要遲到了?！毙つ壕袄咸掷锬贸瞿璧氖?，“結(jié)婚的事情再說，不著急?！?/p>

“怎么會不著急？你都多大了還不著急？”

“人家第一次見面，說這些她會不好意思的?！毙つ壕霸诶咸呎f道，但還是讓默歌聽見了。

“雖然是第一次見面，但你們都戀愛半年了呀，我還想早點(diǎn)抱孫子呢，對了，默歌……”

“媽，我們真的該走了。”肖暮景打斷老太太的話，攬著她的肩往門里走，“您就不用送啦，天氣變涼，注意身體，我們下次再來看您?！?/p>

肖暮景出來沖默歌笑著，老太太也跟出來沖默歌揮著手，默歌雖然還是不解，但也禮貌地?fù)]手再見。

“你不打算告訴我什么情況嗎，這是？”

默歌從后視鏡里看著肖暮景的壞笑。

“就是如你所見啊，媳婦第一次見婆婆?！?/p>

“婆婆那么喜歡你，高興嗎？”不等默歌說什么，肖暮景又說道，趁著等紅燈的時間，他轉(zhuǎn)過頭來對默歌笑著，“婆婆這樣喜歡你，完全不用擔(dān)心婆媳關(guān)系，對吧?！?/p>

“什么戀愛半年，我們才認(rèn)識多久？說這個謊話也不怕被拆穿，到時候傷心可是阿姨！”

“不會的?！?/p>

“怎么不會？期望越大失望越大，現(xiàn)在多高興，知道真相就多難過，你就忍心你媽媽那么傷心嗎？”

“所以啊，我沒打算讓這個謊話被拆穿，而且，也不會被拆穿的?！?/p>

“你就那么有自信？”

“當(dāng)然?！?/p>

“我可不像你那么有自信，也不擅長說謊，所以這種事情，以后不要找我了，今天這次，能夠還你的人情了吧?！?/p>

“我照顧你那么久，又請你吃飯，幫一次就還清了？對了，還得算上之前你潑了我一身水。我的人情這么廉價？”

默歌沒有理會他，一路上沉默了好幾個紅綠燈，肖暮景才又突然開口道，“她不是我母親?！?/p>

“哈？”

“這個說來就有點(diǎn)話長了。”

“那就長話短說?！?/p>

“他兒子以前是我們學(xué)校的老師，后來被學(xué)生家長殺死了?！?/p>

默歌突然愣住了，雖然聽說過老師被傷害的，但，再聽到這樣的事情時，還是會變得沉重起來。

“兒子和母親一直相依為命，兒子去世，就只剩母親一個人了，母親受不了打擊，精神出了點(diǎn)問題，就一直把我認(rèn)成他兒子?！?/p>

默歌回想起自己住院期間，肖暮景常來照看自己，當(dāng)時他應(yīng)該也是經(jīng)常去照顧看望那位傷心欲絕的母親，所以才會把他當(dāng)成自己的兒子。

“你當(dāng)她兒子多少年了？”

“十年?！?/p>

十年？！

默歌不禁在心里感嘆著，人生有多少個十年啊，又有多少事情可以堅持十年啊？

“你真了不起呢?！蹦柽@句話是感嘆，也是真的贊揚(yáng)。

肖暮景沒有回應(yīng)，只是笑了笑，默歌接著說道，“失去親人本身就很痛苦，還是失去唯一的至親……這位母親也是真的很勇敢?！?/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