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熠當然知道自己在猶豫什么，他的喉頭滾了滾，箭在肋下二寸不會要人性命，可如果對方是她，無論自己的箭要落到她身上何處，他的心頭都是一陣撇不開的恐慌。

是從尸山血海里爬出來的殺戮，造就了如今的厲王，但是無論見過多少人的血，唯獨她的血，他此生都不愿意看見。

楚盈若這回沒有等太久，一道足以讓她飛下高臺的力，狠狠地貫穿了胸腔，似乎打開了某個口子，有什么溫?zé)岬臇|西爭先恐后地冒出來，自胸腔往全身蔓延的痛苦，烈火灼燒一般愈演愈烈，她想大口呼吸，卻連呼吸都疼得讓人目眩。

原來死去是這樣的痛苦難受，不怨世人皆想茍且偷生。

“王妃，王妃，王爺已經(jīng)醒過來了，您該早些去看看王爺才是?！?/p>

侍女茯苓的聲音太清楚，楚盈若猛地睜開眼睛，一瞬間清醒過來.

入目是紅得刺眼的床帳，而床榻之外，是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臥室，這是厲王府的主院，裝潢得一派喜氣洋洋，隨處可見的喜字剪紙，裱金紅燭高照，果盤里都是堆得高高的象征如意吉祥的干果蜜餞。

她收回眼神，看向年輕了許多的茯苓，怔怔問道：

“茯苓，現(xiàn)在是什么時候了?！?/p>

“現(xiàn)在已經(jīng)辰時一刻了，外頭剛天亮不久，如今時值盛夏，趙國都城的天亮得晚，王妃想來是還沒有習(xí)慣?！避蜍呷绱舜鸬?。

她手上不停，正準備將床帳向兩邊撥弄開，天光也一點點侵蝕進來，帳中的人卻看呆了神，過了幾瞬才反應(yīng)過來：“方才我做夢魘著了，你再容我緩緩，不會耽誤太久?！?/p>

楚盈若說完，逃似的拉上了床帳，隔絕了外頭的一切，再將被子扯高過頭頂，臉埋在其中。

直到呼吸開始吃力，她的臉憋得發(fā)燙，一顆心臟咚咚地響著，楚盈若才終于意識到，自己該是回到七年前——她與趙熠的新婚第二天。

她的腦海里忽然開始浮現(xiàn)出自己大婚的場景。

冷清清的厲王府，哪怕裝點上紅綢喜字，也依舊看不出多少歡慶，來往的家仆都是低眉順眼不茍言笑，吉祥話也是公事公辦地說，仿佛一具具沒有生命的人偶。

她坐在鋪滿了紅棗花生桂圓蓮子的喜床上，既害怕這陌生的國度，也有些憧憬未來的夫君。

不料新婚之夜，厲王便舊疾復(fù)發(fā)，緊急召見了宮中三位太醫(yī)會診，才堪堪平復(fù)，是以都城之中還隱隱有傳聞?wù)f她克夫。

后來厲王身子總不見好，酷暑時節(jié)要穿大氅，隆冬臘月頻頻嘔血，楚盈若的憧憬便一點點消磨了。

其實她也明白，自己此生的使命，只是為了鞏固趙楚邊境至少幾年安穩(wěn)。

楚盈若嗅著床榻間殘留的干果香氣，外間一眾侍女端著準備好的盥洗用品魚貫而入，能聽到茯苓聲音輕輕地在吩咐些什么。

前世的茯苓后來怎么樣了？在被懷王看上之后，成為了懷王侍妾的茯苓，沒有活過那個冬天。

楚盈若從被子里鉆出來，揮手招她到身前，看著對方姣好的眉眼，問道：“茯苓，你可愿意出去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