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見到“大嫂”李秀妍時，已經(jīng)是七八天后。

短短數(shù)日，她變化極大，整個人憔悴消瘦許多，眼神也沒了光澤，身上無數(shù)塊淤青清晰可見。

她不再怒罵斥責(zé)，沉默得像是被割了舌頭的大黃狗，甚至不敢抬頭看我們一眼，獨自瑟縮在倉房一角，無論誰靠近都會下意識將自己抱成一團(tuán)。

李秀妍可是天價買來的兒媳婦，爸媽怕她逃跑，不允許她走出倉房，每天由我送飯菜進(jìn)去。

說是飯菜，其實不過半個餅子、一碗野菜湯罷了。

畢竟為了買她，家里已經(jīng)花光了所有積蓄，多做一碗米飯比割爸媽的肉還疼。

可她長得好看，說話時還有種柔柔的腔調(diào)，我總覺著，她就像是我夢寐以求的大姐姐。

她不該這么苦的。

于是我每天都掏幾個鳥蛋或者摸兩條小河魚、一捧小河蝦，偷偷放灶坑里燜熟，送飯時悄悄埋在餅子下面送給她。

即便如此，她仍然躲著我，看我的眼神特別兇。

但家里四口人中，唯有我不會打她罵她，也只有我會試著和她說話，說些除了催她趕緊生個娃以外的話。

終于有一天，她主動和我說話了。

卻不是我想要聽到的。

她哭著跪在我面前，說，二林，我知道你是好人，你放我走吧，我求你了！

我想回答，左思右想，卻還是沒敢應(yīng)聲。

我想幫她，卻更害怕我爸的皮帶。

我狼狽地逃出了倉房。

甚至忘了上鎖。

5

李秀妍第一次逃跑，是我的疏忽。

但承受結(jié)果的只有她自己。

她天真地以為，只要逃出我家就能找到好心人搭救，于是她趁我忘了鎖門偷跑出去，接連闖進(jìn)好幾戶村民家，跪在地上求他們救命。

她卻不知道，被困在山洼洼里十幾代的村民，這些年正遭受著重男輕女、溺死無數(shù)女嬰帶來的惡果——

沒有女嬰就沒有年輕的女人，沒有女人，也就沒有能夠延續(xù)香火的媳婦。

村里人已然有了一種共識——想要媳婦，就只有從外面“找”。

我們村是遠(yuǎn)近聞名的貧困村，位置偏僻山路難行，與外面鄉(xiāng)鎮(zhèn)的發(fā)展差距少說也有十年，根本沒人愿意把女兒嫁進(jìn)來。

但凡外面嫁進(jìn)來的，就只有一種可能。

買來的媳婦。

從村東頭大伯家，到村西頭小叔家，從外面買媳婦回來已經(jīng)成了心照不宣的事情。

甚至，大家都默默維護(hù)著這份默契。

畢竟無論誰家買來的媳婦逃走了，不僅會惹來麻煩，還會斷了全村唯一延續(xù)香火的辦法。

正因如此，李秀妍的求救并沒有得到回應(yīng)，反而被四五個人制住，五花大綁送回了我家。

那晚，爸媽和氣憤于“媳婦要跑”的大哥，三個人圍著李秀妍狠狠一頓打，皮鞭搟面杖都用上了。

我怕她被打傷打死，攔著我哥勸了幾句，卻結(jié)結(jié)實實挨了我爸一巴掌。

“敢逃跑可還了得？這頓不往死里打，不把她打怕了、打服了，以后她還得跑！”

我捂著火辣辣疼的腮幫子，再不敢吭聲，躲到角落里。

我眼睜睜看著，李秀妍的哭喊求饒聲變成悶哼，直到她被打得昏死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