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免費
作者:隱姓埋名|發(fā)布時間:2022-10-25 10:27:36|字數(shù):9169
1
我是一個倒霉的婢女。
今日我奉命從老爺那里端了一碗湯去送給夫人,卻見老爺毫不避諱的在我面前往碗里下了白色的藥粉,神色晦暗的叮囑我一定要交到夫人的手上。
我顫顫巍巍的接過,心跳如雷。
一路小心翼翼的到了夫人的院子,夫人四下看看,叫我進里屋。
我端著湯碗像是一個燙手芋頭只想快些放下離開。
不曾想夫人竟也拿出了和老爺一般無二的藥粉來,一股腦倒進去。
然后給我塞了一錠金子。
“送去二姨太房里。”
我抿緊唇瓣,懷里的金子似乎和手里的湯盅一樣發(fā)燙。
我點點頭,又往二姨太的院子去。
二姨太見著我,問我湯盅從哪里來的。
我糾結(jié)片刻,“是夫人體恤,命奴送來的。”
二姨太望著那湯盅半晌,喚我走進屏風,我心下一慌,總覺得會發(fā)生什么,果不其然,二姨太從床頭的小抽屜里摸出了那個藥粉。
我眉心一跳,連忙垂下腦袋,只恨自己為什么沒有瞎了。
二姨太將湯盅遞還給我,小聲吩咐我送去主院,也就是老爺?shù)脑鹤永铩?/p>
我的手幾乎要握不住那個湯盅。
最終我端著湯盅,和老爺面面相覷。
這苦差事,怎就輪到我?
老爺臉色不好,但也沒有刁難我,我這才悄咪咪抹了一把額上的汗,撐著發(fā)軟的腿站了起來。
“膽子這般小,如何成大事?”老爺似乎對我方才斯斯艾艾哭爹喊娘的事跡極為不滿。
我心中不由啐道,經(jīng)這一遭,能不能活都是問題,遑論成什么大事?
“嘖,又跪下作甚?”
老爺眉心一皺,被我膝蓋和地板碰撞發(fā)出的聲音嚇了一跳,見我張嘴好似又要繼續(xù)哭,忙道,“你同王媽要了賣身契,入夜便離府吧?!?/p>
我愣愣的抬頭。
天下竟有這樣的好事!
我真是個幸運的婢女!
2
草率了。
我是一個倒霉的婢女。
剛出龍?zhí)毒腿牖⒀ā?/p>
入夜,我背著本就不多的行李趕路,卻半路被山匪綁來了山上,等我醒過來的時候,發(fā)現(xiàn)手腳被捆在一根柱子上,眼睛被黑布蒙住,嘴里被塞了塊抹布,有餿餿的味道,不知道這一塊抹布塞過多少人的嘴。
嘔——
我想吐。
“小娘子模樣還算標志,不如給兄弟們玩玩再殺?”
或許,
可能,
大概,
也許,
應(yīng)該,
說得不是我吧?
“瞧瞧這小娘子被蒙著眼睛,還繞著柱子轉(zhuǎn)呢?!?/p>
魯莽了。
我應(yīng)該想到的。
土匪不止一個,而是一圈。
我往柱身上又貼了貼,只恨不得自己能融入這根粗壯的木柱子。還是府里安生啊,哪怕日子過得日復一日,但老爺他們還算和善,怎么也不會要了我的命去。
我微微一動,就感受到了懷里的那錠金子。
是夫人給我的。
我真是欲哭無淚,那錠金子我才見了幾面而已,都還未好好的焐熱,就要和它說再見了嗎?
我感受到有人上前扯我的衣服,我艱難地扭著身子,努力躲避,想要將懷里的金子抖落去一個更安全的地方,不至于被他們拿走。
“咚”
完了。
周身詭異的安靜了片刻,好一會兒才有人反應(yīng)過來,“這小娘子還有金子藏在身上?”
“快,搜身!”
我含恨閉上眼,啊,靠。
“這小娘子哼哼唧唧啥玩意兒呢?”
“管她呢,找金子要緊?!?/p>
“方才說要玩玩都沒甚反應(yīng),老子還以為是個剛烈性子,這會兒怎么哭成這樣?”
住手!住手??!我除了這個金子,身上真的沒有別的東西了啊喂!我顧不得嘴里的餿味兒,只能枉然的躲避,發(fā)出哼哼唧唧的聲音。
“做什么呢你們?欺負良家婦女算什么本事?!?/p>
??!是誰!是恩人吶!
我立馬熱淚盈眶,雖然眼前被黑布遮擋,但聽這蕩氣回腸的清朗聲音,絕對是個行俠仗義的好男兒!
我面向聲音來處轉(zhuǎn)去,被塞了餿布的嘴發(fā)出急切的聲音。
恩人!
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
我真是一個幸運的婢女!
3
然而。
“見過二當家!”
這整齊劃一的問候聲給了我當頭一棒。
是我格局小了,我該想到的,在土匪窩里敢這樣高聲阻止暴行的,自然是土匪頭頭??!
那二當家似乎走近了些,一腳踢身前那人的屁股,又一腳踢在另一人的后小腿上,兇神惡煞的呵斥,“一堆人圍著人家姑娘做甚?”
那群人開始七嘴八舌的說起在我身上掉下金子之后還想再搜身的事。
哪怕被蒙著眼睛,我也依舊悔恨地合上了眼,身子不由得往另一邊轉(zhuǎn)去。
掉金子這種蠢事,大可不必多次強調(diào)。
那二當家從他們手上接過金子,向空中拋了又拋,“既不愿,那便罷了,咱也不缺這點錢?!?/p>
我心中又重燃了一些希望,或許這個土匪頭頭是個正直的好人呢?
他繼續(xù)笑著道,“直接殺了?!?/p>
呵。
想什么呢。
好人能來當土匪嗎!
要不是我嘴里塞著餿布我一定…
“把她嘴里的東西扯出來?!?/p>
嘴里忽得一空,冷不丁被嗆得咳了咳,那餿布的味道還彌漫在舌尖。
“你方才有話要說?”
你個鱉孫!貪得無厭!拿了我的金子還不知足!
我順著聲音轉(zhuǎn)過頭去,只恨不得眼神里的刀子可以穿過黑布戳死這人,我寧可死也絕不…
“大人饒命啊!奴真的沒錢啊,在大戶人家得罪了人勉強撿了一條命被打發(fā)出來的,隨身就帶了幾兩碎銀子,求求您大人有大量就留給奴吧!這金子就當奴孝敬您的,不要殺奴,奴會的可多了,奴可以給您一輩子端茶倒水感謝您的恩情…”
哪怕被綁在柱子上,這聲情并茂的哭訴也絲毫不遜色。
我的身體總是快我腦子一步做出反應(yīng)。
呸,不爭氣的。
二當家一挑眉,好像被我的坦誠嚇到了,輕咳了幾聲嗓子,忍著笑意吩咐,“沒聽見嗎?她身上還有碎銀子!還不去搜。”
我正哭在傷心處,聽此不由一愣,聲音頓了頓,甚至打了一個哭嗝,感受到有人上前,肝腸寸斷地喊得更大聲了。
喪心病狂??!
碎銀子也要搶??!
須臾,二當家終于發(fā)出了疑問。
“嘿?你們這綁得什么繩子?這丫頭還能繞著柱子轉(zhuǎn)圈?”
底下有人不好意思的撓著頭回應(yīng),“第一次綁架這樣細皮嫩肉的小娘子,沒經(jīng)驗。”
二當家恨鐵不成鋼的咬牙切齒道,“不知道去幾個人上去把她按住?。【驮谂赃吀煽粗?,一群蠢貨?!?/p>
最終,是我敵不過,不僅褒衣內(nèi)側(cè)的碎銀子被收繳了,鞋底的銀票也被找了出來。
土匪!一群土匪!
二當家一手拿著我的銀票,一手掂著我的銀子,好聲好氣的埋怨他的手下,“行了行了,都出去吧,瞧你們把人家姑娘欺負成什么樣子了?”
虛偽!虛偽至極!
片刻,我感覺到這個房子里漸漸安靜下來,我也沒了力氣哭喊,方才的事確實費體力了些。
那二當家替我松了繩子,因為被綁了許久,突然松綁我的腿有些發(fā)軟,直接跌坐在地上去了。
我趴在地上緩了好一會兒,回了些勁就一手扯開面上的黑布,被刺眼的陽光晃得瞇上了眼。
我一只手被另一只粗糙的的手托住,手心里一沉,是我熟悉的重量。
“吶,你的碎銀子?!?/p>
我沒反應(yīng)過來,臉頰上的淚痕都還沒干,愣愣地看著他。
還,還挺好看的一小公子…
怎,怎么說呢…
我對長得好看的人總是寬容一些。
他可能是被逼無奈,在那些土匪面前做做樣子,其實內(nèi)心還是善良溫柔的,你瞧,這不那些土匪一走,他就把銀子還我了?
之前不也是他及時阻止了那些土匪的惡行嗎!
我雙手捧著那些銀子,鼻頭一酸就要哭出來。
我真是個幸運的婢女!
4
我是一個倒霉的婢女。
我倒霉到恨不得掌自己的嘴。
“欸?你捏肩就捏肩,掌自己嘴作甚?”
“奴高興?!?/p>
“是你自己說碎銀子和命都留給你的話,你就給我做婢女,我可沒逼你?!?/p>
“奴自愿?!?/p>
觸手可得的自由,就因為這一袋碎銀子葬送了。
別問,問就是當事人現(xiàn)在十分后悔!
離開那宅子的意義到底是什么呢?在深宅里伺候貴人還有月俸,給土匪當婢女喝西北風?
我圖什么!圖山上窮?圖山上不能洗澡?圖這土匪頭子的些許姿色…
咳…
我瞄他一眼。
確實,確實有幾分姿色。
男人額前是薄薄的碎發(fā),頭頂往后編著幾縷辮子,有彩色的帶子也編在其中,剩下的大多頭發(fā)是披散著的,帶著些卷。
模樣長得比老爺?shù)亩舆€好看。二公子是我見過最好看的男人,雖然我打小就在府中,除了后廚那幾個廚子,后院掃地的幾個小廝,也沒見過多少男人。
“你以前是在哪個大戶人家伺候?”
二當家舒服的瞇起眼睛,似乎對我的捏肩頗為滿意。
我沒說話。
過了一會兒沒等到我回答的二當家也不生氣,反而笑起來,側(cè)頭打量我一眼,“喲呵?看不出來你原來還有為原主子家保守信息的優(yōu)良品質(zhì)???”
其實我是在思考,因為以往總聽旁人說那宅子,但自己卻從未說過,第一次開口前總是要斟酌再三。貌似是叫什么上下什么書本府?
但是二當家也只是隨口一問,好像并不是真的想知道,不等我開口,就回過頭去闔上眼繼續(xù)道,“不想說也罷?!?/p>
嗯?
是我不想說嗎?
是我不想說嗎?
明明是你不想等!
他換了個問題,“你叫甚?”
我搖搖頭,意識到他看不見,連忙又說,“奴沒有名字,二當家喚奴什么便是什么?!?/p>
這句話我說過太多次,所以很是熟練。
一個婢女哪有名字,可不是隨主子叫喚。
單說我在府中,就有十來個不一樣的名字,賣身契上都無名無姓,只有年幼的我親手畫下的一朵五瓣花和我的拇指畫押。
這不擺明了讓他們隨便叫喚嗎。
二當家睜開眼,隨意一歪頭,“歡陽?!?/p>
“???”
“你以后就叫‘歡陽’吧,我最是喜歡太陽天,往后也不要‘奴奴奴’的說話,怪別扭?!?/p>
我從善如流的點頭,“歡陽明白?!?/p>
第二十三個名字。
想我剛過金釵之年,居然擁有這么多名字,真是令人唏噓。
“歡陽今年多大了?”
“十二?!?/p>
“你看起來不過黃口小兒年歲,竟十二了?”
二當家似乎很是吃驚。
我發(fā)育的就是比同齡人慢,長得就是比同齡人矮,我能怎么辦!你非要拿這個說事我可就跟你急嗷!
“誒誒誒,你輕點?!倍敿引b牙咧嘴的叫喚,“你這丫頭怎么還公報私仇?”
“歡陽才沒有?!蔽乙慌?,手上動作輕了下來。
二當家很高,所以我話音剛落,他站起來的時候,我條件發(fā)射地跪下了,匍匐在地,“歡陽失言?!?/p>
呸,我這沒出息的膝蓋。
心里啐完自己,又忍不住紅了眼眶。
嚶,吾命休矣。
如果上天再給我一次機會,我一定…
我垂著腦袋一癟嘴就想哭,二當家好像嘆了口氣,俯身扶住我的雙臂,將我提溜起來站好,彎腰和我平視,認真的看著我已經(jīng)泛紅的眼睛,“怎的這般愛哭?歡陽,以后不必這樣動不動跪下和認錯。”
我和他對視一眼,就移開視線。
下人不能和主子對視。
這是王媽打小就同我教的規(guī)矩。
二當家拍拍我的頭頂,又勾起我的下巴,逼我看他的眼睛,“我不管你在山下學的什么規(guī)矩,在這里須得聽我的規(guī)矩。”
什么規(guī)矩?
我疑惑的看他。
他又笑了,陽光照進他的眸子,“沒有主奴之分就是我寨子里的規(guī)矩。”
沒有主奴之分?
什么意思?
二當家站直身子,摸了摸鼻尖,“我只是坐久了,想站起來舒展一下,你不必緊張?!?/p>
我點點頭。
您身子對比我來說,過于大塊,也不難為我害怕。
“我叫朝暮,平日里大伙在外人面前都叫我二當家,其實大多時候叫我暮哥?!?/p>
我動了動嘴唇,在腦子里搜索記憶中是否有聽過這個詞匯,許久,大字不識的我,還是想不明白這樣好看的人,為什么叫“招募”傭人的“招募”,而且大家為什么要叫他“木格”。
“是早晚的那個朝暮?!彼请p眼睛實在好看,見我呆愣的樣子,一下便看穿了我的心思,抬手一彈我腦門兒,“罷了,你叫我哥哥便是,我就當多了個妹妹?!?/p>
“不是婢女么?”
“傻丫頭?!背河謴椓艘幌挛业哪X門兒,“妹妹也可以當婢女使喚?。 ?/p>
呵……
不愧是你。
5
時間像是會吃人的怪物,跑得飛快,不留神我就在這里待了小半年,馬上就要入冬了。
寨子里的人私下同我說,在我被綁上來的前一天,大當家回來過一趟,對著已經(jīng)及了弱冠卻絲毫不著急的二當家一頓催婚,二當家實在聽得煩了,大當家一走就差人下山綁一個年歲小點的姑娘回來,想利用年歲小多堵住大當家的嘴幾年。
我倒是不介意,不過換了地方生活罷了,而且就算二當家真的要娶我做擋箭牌,吃虧的還不一定是誰呢。
其實當時二當家想將我留下,是遭到寨子里的人集體反對的,但是二當家真的很不想再在找女人這事兒上花精力和時間。
“怎么的怎么的?”二當家面色一沉,一手搭在我的肩頭,將我攬進懷里,“廢話真多,養(yǎng)大不就行了?”
“都給我放聰明點?!彼斐鲆桓种割^隔空點著那些人的腦門,威脅道,“別隨便嚼舌根子奧,讓大當家知道有你們好看的?!?/p>
我窩在他的懷里,抬頭看他,逆著光,第一次感覺他有點二當家的樣子。
我心里偷偷笑了一聲,還挺威風。
這小半年的時間里我也逐漸融入寨子,還跟著他們認識了“阿什么伯數(shù)字”,寫起來很簡單,認起來也容易,聽寨子里的人說是大當家教給他們,方便計數(shù)的文字。
這寨子的生活比起宅子里的可有趣多了,大家都各司其職,自由自在的。他們還告訴我,“不分主奴”這個規(guī)矩是大當家定下的,大家平起平坐,頂多算個上下級,關(guān)鍵時候聽號令就行,平時該稱兄道弟就稱兄道弟。
據(jù)說大當家也是個傳奇人物,早些年帶著年歲尚小的二當家就山上盤了塊地,收了這一片的土匪窩,創(chuàng)了如今的寨子,將寨子經(jīng)營得上了道就四處云游去了,一年到頭也不見得回來幾次。
也就近些年催婚回來的勤快些。
大當家在他們的描述中,似是神圣不可侵犯的神祇,我偶爾私下問幾個姐姐,“大當家一定長得很好看吧?”
總是會得到十分肯定的答案,“那當然啦?!?/p>
我歪著頭想,那一定比二公子和二當家更加好看。
原諒我的腦子里實在找不出其他的參照物。
時間久了,寨子里的大伙也都很喜歡我,說我是二當家的妹妹,也就是他們的妹妹。雖然二當家給了我名字,但是很少有人叫,大都叫我“妹子”。
他們每日下山工作回來,路過時都會叫住我。
“妹子,今天收獲不小,得了兩個釵子,俺瞅著襯你,就順手拿回來了?!?/p>
“得嘞,謝謝柴哥!”我放下手里的掃帚,抬手接過他拋來的東西,我拿在眼前看,是兩只樣式簡單的白玉簪子,確實好看。
柴哥長得五大三粗的,審美倒是不錯。
這邊剛歇聲,另一邊回寨子的人又喊起來,“妹子,這是你托我買的山下的糕點,接著點?!?/p>
“好嘞,辛苦里哥!”我趕忙將釵子收進衣襟里,雙手想要接過空中拋來的大物件。
我看著那逐漸接近的包袱,偷摸咽了咽口水,里哥每次買東西總是不會控制分量,這也太多了。
我不由往后靠了幾步,碰到一堵肉墻的同時,看到有手伸在我眼前,接過那大份的包袱。
男人的聲音自我頭頂傳來,“趙里!你能不能省著點花錢!買這么多喂豬嗎?”
“妹子不是愛吃嗎?多買點咋了!”里哥的聲音比他還大。
我一聽有人給我撐腰,立馬抬手從他手上搶過包袱,護崽似的抱在胸前,扭過身沖他做鬼臉,“人家里哥對我好呢,你才是豬嘞!臭朝暮!”
二當家見我這樣,有些啼笑皆非的用手掐我臉上的肉,“你個丫頭片子,膽子愈發(fā)大了是不是!”
“尼紗手(你撒手)!”
我騰出一只手去拍那只罪魁禍“手”。
好一會兒二當家才松開我,看著我泛紅的臉頰,連眉梢都卷了笑意,看起來心情甚好的模樣,“我出門一趟,你乖乖在家等我。”
說著,他還抬手揉了揉我的發(fā)頂。
他本就長得極明艷,一雙眼睛里像融了整片藍天,此時陽光打在他臉上,更是晃得如仙人下凡。
我垂下腦袋,小幅度擺擺頭掙開他的手,按住內(nèi)心的小躁動。
“晚上回來吃飯嗎?我親自下毒?!?/p>
“嗯?”二當家立馬一記眼刀劃來。
“哦不,說錯了?!?/p>
“你是說漏了吧?!?/p>
“哼…”
我故作不屑地扭過頭去,拿起一旁的掃帚繞過他往房間去,進門前覺得不解氣,回過身朝他吐了吐舌頭,發(fā)現(xiàn)他并沒有轉(zhuǎn)過身子走開,而是朝著我的方向站著。
待我眨眨眼想看得更加清楚些他的表情,便看到他作勢沖我揚起了拳頭,似是要教訓我方才朝他吐舌頭的無禮。
我也不再停留,后退一步連忙合上房門,隨即聽得他在外面爽朗的笑出聲來。
背靠著門,我的唇角不自覺的帶著自己也沒發(fā)覺的弧度。
我想,能遇見他們,能住在這里,我真是一個幸運的婢女。
6
到底魯莽了。
我是一個倒霉的婢女。
我沒想到我在寨子里生活了這樣久,認識了這樣多的人,從不與人交惡,溫柔善良可憐弱小的我,還能在晚飯之后的遛彎時,被人蒙著嘴拐進陌生的小樹林里。
人心險惡,這樣單純可愛的土匪窩里還有這種夜黑風高拐賣少女的勾當?
到底是人性的扭曲,還是道德的淪喪?
好久沒哭過的眼睛好似找回了熟悉的感覺,立馬就濕潤了。
“還是這么容易哭的嗎?”
嗯?
這話說得?
我們很熟嗎?
我悄咪咪的回頭想看他,但卻被一雙溫涼的手蓋上了眼,男人似乎在笑,整個胸腔都在震動,“答應(yīng)我不要出聲,我就讓你看?!?/p>
我使勁的點點頭。
他兩只大手都覆在我臉上,捂著嘴又捂著眼,再不讓他松開些,我感覺自己就快要窒息了。
被我雙手扒拉著的大手慢慢地放下,月光中我抬頭眨巴眨巴眼終于看清了身后男人的模樣。
“二…公子!”
哪怕是在做拐賣少女這樣的不入流的事情,依舊是這般風光霽月的模樣,這世間除了二公子還能有誰!
我慌忙地轉(zhuǎn)身就要行禮,卻被男人扶住。
“噓?!倍幼旖倾曋?,食指抵在我的唇邊。
我堪堪往后半步躲開他的手,連忙捂住嘴噤聲,四下看了看,沒有別人。
方才唇邊溫涼的觸感仿佛還在,我小心的用掌心蹭了蹭,想要抹去這樣的感覺,卻又害怕二公子發(fā)現(xiàn)我的動作,以為我嫌棄他。
所幸二公子并沒有在意我的動作,抬手環(huán)著我的手腕又往里走了些站定,一如既往地笑著同我說話,白玉折扇展開掩住自己的唇,“小歡怎么在這里?”
小歡?
哦是了,我好像是有一個名字叫小歡。
單單二公子這樣叫我,說來奇怪,年歲還小的時候第一次在府中看到二公子,他便就這樣叫我,好像認識我很久一樣。
那時候的我被王媽拉著手熟悉府中地形,趁王媽去如廁的時間,我實在按捺不住,提起裙邊溜到別處撲蝴蝶,我追著那只那蝴蝶跑了許久,好不容易等它停下,便一心要去撲住它。
年少不懂事的我并不認識府中的貴人,更沒意識到那蝴蝶是停在了二公子的身上,我一個猛跳將他連同蝴蝶一起撲倒在地,然后眼睜睜看著蝴蝶從我倆中間飛出去,我失望地快要哭出來。
二公子被我一撲也只是輕輕地喊了一聲,隨即揉著被我撞到的額頭,無奈的出聲讓我從他身上下去,他用手抹干凈臉上的草屑,終于抬眼看清我的樣子,眼尾悄然泛紅,顫著聲音問我,“小歡怎么在這里?”
稚嫩的模樣和現(xiàn)在溫柔的模樣竟有些重合起來,我愣愣地望著他,好一會兒才意識到他在問我話,乖巧地把手放在身前,“被,被抓來給二當家壓寨的?!?/p>
“給二當家壓寨?”
二公子盯著我看了半晌,蹙著眉頭似乎在疑惑些什么,上下打量我一番,張了張嘴卻是嘆了口氣,“這般早?”
早?
難道是在說我的年紀?
我煞有介事的摸著下巴,贊同地頷首,“談婚論嫁確實早了些。”
二公子雙手環(huán)胸,微瞇了眼看我,似乎想起什么,啪的一聲將折扇收起來,似笑非笑地問,“誰告訴你是來壓寨的?”
我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咬了咬下唇,聲如蚊吟,“我自己猜的。”
“噗?!倍雍懿唤o面子的笑出聲來。
在這里小半年的時間讓我性子頗有些嬌慣,不滿地撅起了嘴,“二公子笑話我?!?/p>
二公子有些意外我的反應(yīng),慢慢斂了笑意,大抵是在府中沒見過這樣硬氣敢回嘴的我。
不過二公子一向脾氣好,甚至想抬手摸我的發(fā)頂。
我那反應(yīng)多快啊,立馬就躲開了。
二公子也不在意,眼神里帶著悠然塵埃落定的笑,“小歡性子…活潑了不少?!?/p>
二公子這語氣很是奇怪,我抬眼看他一下,正好對上他的視線,發(fā)現(xiàn)他似在看我,又似不是看著我。
我嘴角微微上揚,上蒼保佑,我這輩子也有能和二公子對視的時候!
擱以前在宅子,丫鬟們與二公子說上一句話,都能被羨慕死,哪敢肖想對視啊。
誒誒誒,二公子,您慢些移開視線,等我將這一刻牢牢記在腦子里先,下次有機會見著她們,我一定要好生炫耀一番。
“咳…小歡,你力氣…倒是挺大?!?/p>
“啊,對不住對不住。”
我立馬松開鉗著他手臂的手,眉眼間盡是笑意,絲毫沒意識到自己方才的動作有多逾矩。
也沒想過二公子為何會在這土匪窩里。
我滿心都是,
對視了對視了對視了。
炫耀的資本增加了增加了增加了。
我真是一個幸運的婢女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7
下結(jié)論早了。
我是個倒霉的婢女。
在第二日被通知要開早會的時候,在二當家少見的沒有坐在最上面那個椅子上,而是坐在一邊的側(cè)位的時候。
在寨子里的其他人也是恭恭敬敬立在下方的時候。
我意識到,可能風雨欲來。
這詭異的氣氛讓我感到不自在,像是回到了那深宅中每月被管家巡視檢查的日子。
我沒忍住和身邊月姐姐咬耳朵,“今日是有什么人要來?”
仔細一看,月姐姐今日打扮的甚是好看,連嘴邊的小胡須都剃掉了,甚至肉眼可見的抹了一層粉。
哦,隔壁那位妮姐姐好像還點了口脂。
咦,那邊的彩姐姐怎么還頭上戴了朵花?
“大當家回來了?!?/p>
月姐姐捂著嘴湊到我耳邊悄聲說道。
我點點頭,“大當家很兇嗎?”我劃掉原本腦中那個謫仙的形象,換上一個兇神惡煞,臉帶刀疤的硬漢形象來。
月姐姐白我一眼,“瞎說,大當家人很好的?!?/p>
我好奇的跟著壓低了聲音,“那為什么大家今天都不說話???”
“廢話,大當家再怎么人好,到底是管事的,管事的回來視察工作能不緊張嗎?”月姐姐看著我的眼神像是在看一個傻子。
我又點點頭,欣然接受月姐姐關(guān)愛的眼神,瞄一眼臺上,道,“二當家今日好像也十分局促?!?/p>
說起二當家,月姐姐聲音更小了,“誰叫他做了虧心事,心虛唄。”
虧心事?
難道是指上次收繳里哥的小金庫然后私自吞了沒有充公一事?
還是指上上次把柴哥收藏許久的小花裙不小心弄臟了還洗不掉一事?
要么就是指上上上次把我關(guān)到茅廁里一天一夜沒想起來放我出去一事?
我掰起手指算了算,二當家做得虧心事也太多了,不難怪現(xiàn)在心虛呢!
思至此,我再次點點頭,換了個話頭,“那姐姐你抹粉做什么?”難道大當家還檢查土匪的儀容嗎?
看不出來土匪幫還挺注意形象?
不對,土匪還需要注意形象??
那我現(xiàn)在這個邋遢的樣子豈不是不合格?
不等我這邊理清楚,上邊的主椅已經(jīng)有人落座了。
“啊…”我連忙捂住嘴,生怕自己發(fā)出聲音來。
那人一襲淺青色衣袍端坐在上面,骨節(jié)分明的手里握著一把白玉折扇。
是二公子……吧?
“誰來說說,”他分明笑著,分明還是溫和的語氣,“二當家的…妹妹,”
他的眼神往我身上瞥了一眼,“是怎么回事?”
我心下一顫,
雖然他嘴上用的“妹妹”,但是我心里知道,他說的是“壓寨夫人”,而且還是我自己昨天晚上親自同他說的。霧草,和昨天晚上看到的完全不是同一個人啊!
二公子不是溫溫柔柔的書生嗎!
怎么現(xiàn)在看起來是個笑面虎閻王呢??
我不由自主的看向乖巧如鵪鶉坐在一旁的二當家,果然他現(xiàn)在面色有些僵硬,抬了眼皮竟也看向我。
虧心事,不會是指我吧?
完犢子。
我和二當家眼神無聲的交流了片刻。
二當家蹙眉看我——他怎么知道的?!
我眨巴眨巴眼——大,大概是我說的…
二當家睜大眼睛——啊你這該死的丫頭…?。?!
我默默移開了和二當家對視的眼神,瞟向了天邊。
——這云,真白啊。
我這叫什么?自己出賣自己?
雖然我想不明白這有什么好隱瞞的,但是周圍的人都一聲不吭,讓我覺得這件事不能說。
隨即,二當家開腔了,是漫不經(jīng)心的語氣,“山下?lián)旎貋淼男⊙绢^片子,沒什么不一樣的?!?/p>
二公子眉梢一挑,“你知道寨子不是慈善所。”唇邊掛了涼涼的笑,“不養(yǎng)閑人?!?/p>
“她會很多?!?/p>
“我會很多!”
話音剛落,我和二當家又對視了一眼。
啊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我這張嘴啊。
沒憋住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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