選秀定在了春璽第二年的春天，是我嫁給宋顯的第三年。

選秀時，宋顯全權(quán)交給我了，他可能覺得有些對不住我，人并沒有到場。

我挑的都是些家世清白，知書達理的好姑娘，我親自給他選了三四個，最后身子乏了便交給秋禾姑姑選。

自姑母被賜死后，宋顯便把秋禾姑姑留在我身邊，許多皇后禮儀我都記不得的，秋禾姑姑經(jīng)驗足便能助我一把。

宮里這下熱鬧極了，全是養(yǎng)在深閨，不諳世事，對愛情有向往的小姑娘們。

她們來請安時嘰嘰喳喳，我如同被丟進鳥推里，吵得腦瓜子疼。

我不比她們大多少，卻很難再像她們一般說許多話了，我更多的是聽她們講。

講江南塞北，講琵琶古箏，我印象最深的是楚貴人，我們是老鄉(xiāng)，都是從洛都遷過來的。

她好似前幾年的我，不喜歡深宮，被家族逼迫選秀。

宮中的妃子我便與她走的最近了。

夏季荷花開得時候，我在后宮辦了場百花宴。

自從她們進宮以來都很和睦，所以我特地給每個妃嬪挑了代表的花簪。

我給楚貴人選的是芍藥簪，往后的每一天我都能看見她頭上佩戴。

她和我說她家中只有她一女，還是頭生，所以沒有體會過長兄長姐的關(guān)懷，如今遇見我實屬三生有幸。

我雖養(yǎng)在宮外，可自小被姑母管著，時不時就讓我進宮，給我傳輸家族榮耀至上的觀念。

我們啊，不過都是苦命人罷了。

春璽二年的秋，許久不見的容湛回來了。

彼時宮宴，我端坐在位子上瞧他，他也瞥見了我，遠遠行禮后繼續(xù)與身旁權(quán)臣交談。

“容湛將軍真是一表人才，不知什么樣的姑娘能入得了他的眼啊?！?/p>

一旁幾個不要命的宮妃小聲交談，卻還是被我聽到了。

是啊容湛，你從來沒說過你要娶什么樣的姑娘，你只為了宋顯的江山拼命，就因他年少時救下你。

隔著人海，我遠遠瞧著容湛，瘦了不少，也不知吃了多少苦頭。

宋顯把我的手捏住時，我才回過神。

他神色一冷：“皇后，大臣們都看著呢，莫讓別人誤會了。”

我皺眉，只好無奈答：“宋顯，我無二心?！?/p>

宋顯對我不真誠，懷疑我有二心，也越來越忌憚我家族的權(quán)勢。

我知道，我們的愛變味了。

我此前一直想有個孩子，但他偏偏在宋顯最忌憚應(yīng)家的時刻降臨。

太醫(yī)報喜時，宋顯心中五味雜陳，我看出他很糾結(jié)，太醫(yī)給我開安胎藥時，一旁的宋顯甚至晃了神。

我發(fā)誓一定要保下孩子，不為別的，只為自己。

我開始變得小心翼翼，每頓飯都要讓人試毒后再吃，

容湛知道我有喜，送了很多禮物來，可獨獨他自己沒來。

秋禾姑姑看著院里大包小包的物件，不禁嘆氣：“幼時皇上皇后和容將軍三人關(guān)系這么好，如今都變得這般避嫌。”

我搖搖頭：“容湛這不是避嫌，他是還在氣我當(dāng)初不信他?！?/p>

她詫異：“娘娘是世間最好的人，容將軍竟還忍心生娘娘的氣。”

秋禾姑姑嘆氣，繼續(xù)招呼下人把東西搬進庫房。

夜深時，宋顯又來看我了。

宮里進了這么些妃嬪，他都不曾去見見，想來也是為我考慮，

我主動提起：“宋顯，你如今是皇上，既選了這么多嬪妃，那便要對她們好才對得起她們家人。”

宋顯點頭，他把我抱下懷里，吻著吻著，我就哭了。

我不知道自己為什么哭，是委屈還是無奈。

我的肚子一天天隆起，容湛又要出發(fā)去塞北了。

他常年在外，就連見一面也難，宋顯最近寵幸了幾個嬪妃，那些人來請安就難掩笑意。

又過了好些時日，妃嬪們也都見過宋顯了，

因著楚貴人在其中最受寵，前日又查出有喜，我便破例給她晉了妃位。

楚妃來謝恩時，秋禾姑姑多嘴道：“楚妃，你為人正直善良，又聰明伶俐，好日子還在后頭呢?！?/p>

我約莫是猜到她這話的意思了，

她的意思是，皇上忌憚應(yīng)家，未來我很有可能失寵，楚妃善良聰慧，可要記得我的恩情，到那時幫襯一把。

秋禾姑姑說話極其隱晦，若我不是常和她相處根本聽不出來。

我生下孩子時是在春璽三年的初夏，早產(chǎn)了一位皇子。

孩子落地時，殿內(nèi)只有產(chǎn)婆是開心的，“恭喜娘娘，賀喜娘娘，您生了個皇子?！?/p>

此時我精疲力盡癱在塌上，聽到是位皇子時有些發(fā)怵，

權(quán)勢滔天的應(yīng)家，女兒進宮成了皇后，如今又產(chǎn)下皇子，就差動手把宋顯殺了奪位，讓這天下完全成為應(yīng)家的。

可我擔(dān)憂的同時，又覺著，宋顯再狠，應(yīng)該也不至于對自己兒子下手。

其實我想看宋顯得知是位皇子的反應(yīng)，

可惜他那時在上朝，等下朝匆匆趕來宮里時，產(chǎn)婆已給孩子洗完澡，放至我被窩旁了。

我問宋顯給孩子取什么名字，

宋顯思前想后：“景明，宋景明?！?/p>

景明。

今日云景好，水綠秋山明。

景兒兩個月大時，楚妃肚子里的孩子也出生了。

是個公主。

宋顯給她賜名為沅字，沅沅。

宋顯本就忌憚我們應(yīng)家，景兒出生后他也不敢常來看，自楚妃有了沅沅，大家都說皇上好福氣，說他膝下有兒有女。

這下好了，宋顯更忌憚了，前些日把族里一位阿兄罷了職，罪因是欺辱百姓，強搶民女。

那位阿兄不知得了什么法子，冒著大雪偷偷來見我。

這也不奇怪，應(yīng)家權(quán)勢滔天人口也多，這阿兄是二伯的嫡三子應(yīng)望，從小泡在蜜罐里，現(xiàn)下吃了苦頭，什么荒誕事都做的出來。

應(yīng)望俯身懇求：“我的好妹妹，你在皇上跟前為我說點好話，明明是那女人來勾引我，怎的成我強搶民女了，現(xiàn)下族里人都不幫我，我就只能來找你了，你去說我是被冤枉的，讓我復(fù)職吧。”

我一副毫不關(guān)心的態(tài)度，惹得應(yīng)望更急了。

他又走來挨我近些：“好妹妹，自姑母離世你就不常親近應(yīng)家，再怎樣你嫁出去還是應(yīng)家的姑娘，現(xiàn)下阿兄來求你，你可一定要幫我啊?！?/p>

我冷不丁瞟他一眼，我倒是沒開始怪他，他卻先說這些糊涂話。

“阿兄，我本不想責(zé)怪你，你什么德行我還不清楚嗎，現(xiàn)下皇上忌憚應(yīng)家，別的阿兄阿弟都自知收斂，就你偏要在這個節(jié)骨眼上作妖，惹怒了皇上，你就是活該?！?/p>

應(yīng)望一征，似是我說的這些話在他意料之外：“你如今成了皇后，怎還端起架子，不想幫忙就算了，竟還冷眉冷眼嘲諷？”

我：“往年你幾次三番出入青樓，都是族里人給你擦屁股，現(xiàn)在他們不幫你，那是因為你蠢笨至極，就是因為你，二伯一家才漸在族中失勢，你身為他的兒子，不但沒有肩負起責(zé)任，反倒花天酒地，整日玩樂?！?/p>

應(yīng)望結(jié)巴：“你你你，你可莫要誣蔑你阿兄我！”

我氣得站直身子：：“我誣蔑？你的荒唐事還不夠多嗎？這后宮什么地方，你攀著關(guān)系說來就來，若是被皇上發(fā)現(xiàn)，你我都死無葬生之地?！?/p>

“阿兄，我勸你就少犯糊涂，今日只是我趕你出宮，就怕到時是整個家族都要趕你出去！”

應(yīng)望這個人愚笨至極，愛錢如命，如今皇上斷了他的財路，族里人也不幫他，就怕他在背地里搞小動作。

聽宮女說，他被我趕出宮門，因著我拒絕幫他，竟還嘲宮門口吐了口水。

我這阿兄，遲早要死在自己手里。

傍晚，宋顯來看我。

我沒成想應(yīng)望偷偷進宮的消息傳得如此快，才幾刻就傳到宋顯的耳朵里。

此刻我倚在桌前，不?？人裕?/p>

自有了景兒后，體質(zhì)越來越不行，上次初雪病根兒未好，白日又被我那糊涂阿兄氣得復(fù)發(fā)。

宋顯進殿那一刻，我掛了一抹笑在臉上。

我：“你來啦？”

宋顯點頭，坐至我對面。

“秋禾，茶涼了，你再去續(xù)點?！?/p>

秋禾姑姑得令，遣散了殿內(nèi)的人，只留我和宋顯。

瞬時，殿內(nèi)氣氛冷到極點，

宋顯冷凝著臉道：“應(yīng)望在城郊鑄假幣一事，你可知道？”

我不可置信，臉色頓時變得無比難看。

鑄假幣可是誅九族的罪，應(yīng)望鑄假幣？我不太相信，他雖愛財如命，但也不至于去觸犯底線，不至于將家族命運推到風(fēng)口浪尖。

宋顯沒有派人將應(yīng)家拿下，而是先來告知與我，他的目的很明顯，應(yīng)家是肯定要滅的，但他的皇后我是應(yīng)家人，所以提前告知我，讓我做好滅族的心理準備。

想到這，我不禁倒吸一口氣，生在帝王家，實在是太可怕了。

宋顯眸光意味不明，我心里生出一絲寒意。

我這才終于明白這些年的夫妻情，都比不過他的帝王之位。

我控制不住咳嗽起來，他眉心微動，手指不自然瞬間收緊。

“改日讓太醫(yī)再給你開點藥，最近天寒，多穿點?！?/p>

我聽不出他話里的溫度，良久我才緩過來。

我：“我只有一個要求，放過我們的孩子，不要讓他成為你?！?/p>

宋顯應(yīng)聲，“我答應(yīng)你。”

宋顯緩緩?fù)嗜ノ业囊律?，把我抱上床榻?/p>

我本以為我是天下最幸福的女子，生在大家族，有爹娘寵有姑母護，可漸長大我發(fā)現(xiàn)，我只是一個擴大家族勢力的工具。

再后來見慣了族里的交集，我覺得自己骨子里同他們一樣，都是冷漠的，無論對何人何事，都做不到共情，就連姑母被賜死時，既沒幫她說任何一句話，也沒掉一滴淚。

可在宋顯和容湛身上，我擁有了愛情與友情，當(dāng)我覺得好像找到了完整的我自己時，我又要遭受親情的失去。

我怎能如此冷漠旁觀，因著我是皇后，宋顯只是拿走鳳印，交給楚妃代管，但誅九族的那些，他們畢竟還是我的族人。

之后應(yīng)家被滅族，我把自己關(guān)在了賢明宮，祈禱他們死去都能投個好胎，下輩子不要再活得這么累。

一晃新春，時日已至春璽四年了。

閡宮上下如同往常一般掛滿了燈籠，如今病還未好，宮里的宴會我都不去了，我還怕過了病氣給景兒，順勢把他交給楚妃撫養(yǎng)。

“今年容湛回來了嗎？”

我望著天上的明月，又想到了他。

“他幾年沒見我了？”

一旁的秋禾姑姑給我搭了件好厚的襖子，回道：“應(yīng)家滅族后，容將軍趕回來看過一次娘娘，娘娘您忘了？”

我搖搖頭，我不記得了，是下雪的時候嗎？

秋禾姑姑接話：“奴婢糊涂了，容將軍沒直接來找娘娘，而是帶來只畫眉鳥讓老奴給娘娘?！?/p>

我想起來了，前些月秋禾姑姑是帶了只畫眉鳥送給我，原來是容湛送的啊，他怎么不自己來看我，還在慪氣嗎？

我心口忽堵得慌，秋禾姑姑見狀把我扶上床榻，又請了遍太醫(yī)來看。

秋禾姑姑說我越來越固執(zhí)，每次不想喝藥時，她就威脅我說要告訴皇上。

我都說了，這病又好不了，喝藥也沒見效果。

最近夜里老被笛聲吵醒，今夜正巧沒睡，被笛聲吸引去院里，害怕病情加重，我特地還披了件最厚的衣服。

尋著笛聲，我發(fā)現(xiàn)那人是在我宮門口吹奏的。

特地吹給我聽的？

他的笛聲悲傷憂郁，讓人生出凄涼，我不禁落淚。

此刻我們隔著宮門，他在外面，我在里面，若我現(xiàn)在推開門就能看到吹笛之人是誰，

可我不敢，我怕看到宋顯，我怕我不知該與他說什么。

但我希望誰他，這樣至少我知道，我在這宮里待這么久，他沒忘記我。

時日匆匆，我這病熬了許久，熬到了容湛來看我。

早年行了許多錯事，他倒是現(xiàn)在才敢面對。

秋禾姑姑把他送進殿時，他規(guī)規(guī)矩矩的行禮，終究還是叫了聲“皇后娘娘”。

彼時我已經(jīng)活不長了，隔著簾子我讓他帶我出宮去。

“容湛，帶我出宮吧?！?/p>

我看簾外的身影僵住，似又想到了些什么，無奈笑道，

“也是，你怎么可能會帶我逃出去呢？你和宋顯才是一條船上的人。”

待我熄滅最后一絲時，容湛的一句“好?！庇肿屛伊⒖倘计鹣Ｍ?。

他問我想去哪里，我說我要回家，我要回洛都。

容湛連夜把我送出了宮，臨走時我看了一眼景兒，他安睡在殿內(nèi)，我把秋禾姑姑留在了他身邊，我很放心景兒在楚妃身邊長大。

楚妃問了我想好了嗎，我說想好了。

我這一生大半時間都在宮里，我不想再讓自己過得這么憋屈，出京城的那一刻我回頭，看著遠處火勢兇猛的賢明宮，我終落下一滴淚。

應(yīng)皇后，葬生火海。

后來我回洛都置辦了一座府邸，府邸中有一處靜心湖，一到夏天就會開很多荷花。

容湛請了千載山的神醫(yī)來瞧我的病，這吃了幾味藥，我身子便大好，但奈何病根頑固，醫(yī)治不好。

容湛每次打了勝仗都會先趕來洛都看我，如今我的日子確實比當(dāng)皇后自在。

前些日子我養(yǎng)了一只貍貓，它喜歡爬到屋頂懶洋洋曬太陽，和幼時送給宋顯的那只完全不一樣。

宮里總會傳出他的消息，我也總會想起他，想起我們在宮里的點滴，想我的景兒在宮里過得如何，有沒有吃好穿暖，功課有沒有認真做。

春去秋來，我的如今景兒已長大娶妻了。

聽容湛說，宋顯給景兒封了景王，他搬去了宮外住。

民間都傳，景兒的性子隨和，娶妻后帶著妻子游山玩水成了閑散王。

楚妃娘娘隨和，自然也養(yǎng)成景兒這種的性子，倒確實是我曾經(jīng)所期待的模樣。

春璽二十五年，洛都來了對夫妻，在城中辦燈會。

彼時我已經(jīng)老了，而容湛一生未娶，前些年更是辭了官職陪我。

他問我想不想看看燈會，自我嫁給宋顯后就再沒看過，所以我特別想看。

洛都是個小地方，燈會辦的自然也沒上京繁華，我和容湛一同放了孔明燈，他牽我上橋的時候我看到他們夫妻二人了。

那是我的景兒，他牽著她的妻子，那姑娘活潑機靈，晃著腦袋人認景兒給她買花燈。

我開合著嘴巴，我想喊他，但我以什么身份喊他呢？大火里死去的生母嗎？

隔著人海，我與他眼神碰撞到一起，僅那一眼，他便認出了我。

我慌了手腳，扯著旁邊容湛的衣服。

我的景兒愣在原地，他認出了我。

夜空是漫天繁星，人群從聲旁經(jīng)過，我看著景兒朝我走來。

他行至我跟前時，我才仔細瞧了他的模樣，我的景兒，和小時候沒差多少。

他唇瓣動了動，小心翼翼喚了聲阿娘。

我點頭，終是一滴淚刷了下來。

番外：秋禾姑姑篇

皇后娘娘，近來是否安好。

老奴最近接了新的差事，守在賢明宮等您回來，是不是很輕松？您不用擔(dān)心老奴，皇上也說我年紀大了，不能干太多活，派了好些宮女與我共事。

您的孩子很聽話，他小時候就喜歡粘著老奴，讓我給他講您的故事，我騙他說記不清了，他就一直纏著我。

他是個愛面子的人，耳根子也軟，阿沅公主逗他幾句他臉就紅了，兩人經(jīng)常在我跟前打鬧，上次公主和他爬樹，兩人為了爭一個果子，雙雙掉了下來，在殿內(nèi)躺了三天沒去私塾。

皇上閑時就來賢明宮，有時站在院里望月，有時在殿中吹笛，老奴知道，他想娘娘了。

我伺候這么多主子，娘娘是待老奴最好的一個，所以老奴也想娘娘了。

娘娘這么久沒回來，一定還未消氣，或者在洛都過得比在宮內(nèi)還要開心。

上次我收拾娘娘寢殿時，有一副畫像完完整整，沒被當(dāng)初的火燒掉。

后來我把畫像交給皇上，他開心了好幾天。

您瞧，皇上真的特別愛您。

自您走后，他就不怎么來后宮了，朝臣都說他有福亦無福。

有福是膝下有一兒一女，無福是膝下只一兒一女。

娘娘，您在洛都過得好嗎？

我有許多物件都托容湛將軍送給您，您可知道？

皇子公主越長越大，一個個情竇初開。

景王殿下娶妻那日，我告訴了他您在洛都，后來他帶著妻子來找您了，此刻你們應(yīng)該團聚了吧。

記得您當(dāng)初走的時候，讓我照顧好皇子，照顧好自己，您看老奴做到了吧。

所以娘娘啊，您何時回來看老奴啊。

15番外宋沅沅篇

秋禾姑姑與我說的最多一句話便是，我長得像應(yīng)皇后。

應(yīng)皇后是長兄的親娘，父皇的發(fā)妻，我和長兄很小的時候她便故世了，好像是死于賢明宮的一場大火。

我有在父皇寢殿看過她的畫像，確實有些相像。

她眉眼帶笑，耳垂處有一顆紅痣，是話本里那種點到為止的美。

我問秋禾姑姑，應(yīng)皇后是什么樣子的人。

“應(yīng)皇后啊……她是會把自己活得糊涂的人。”

秋禾姑姑年邁，有些問題要緩好久才答的出來，可每每問到應(yīng)皇后，她卻記得十分清楚。

活得糊涂？我不理解。

我只知阿娘活得隨性，趙嬪活得憂郁，而活得糊涂這詞，我還是第一次聽。

“人就是要活得糊涂才好啊……”

秋禾姑姑似想到了什么緩緩又吐出一句話，

她伺候過太后，父皇，應(yīng)皇后，如今老了不想出宮，父皇就給她尋了差事，讓她守在賢明宮，等應(yīng)皇后回來。

對。

其實宮里還有另外一種說法，說是早年父皇待她不好，應(yīng)皇后為了和父皇慪氣，偷偷逃出宮了。

我疑惑父皇為什么不去找她，他可是天子，天底下的眼線到處都是，隨便就能找到的。

可秋禾姑姑說，應(yīng)皇后要消了氣才會回來，父皇早年以愛之名強求了她，雖她沒多怪罪父皇，可后來還是關(guān)上宮門悶氣一陣兒。

長兄對應(yīng)皇后比我好奇心還重，他背著我偷偷問過秋禾姑姑很多事，還不想告訴我。

他一直喜歡一個姑娘，叫安寧，家里是開書院的。

我長兄是皇子，安寧是書院院長之女，兩人身份差距極大，可父皇還是同意了他們的婚事。

有時候我在琢磨父皇的心思。

這么久以來，父皇絲毫沒有讓長兄當(dāng)儲君的意思，

宮里就我和長兄兩個孩子，若長兄不是儲君，該不會要把皇位傳給我吧？

可我是個公主啊，女子怎么能當(dāng)?shù)弁跄?，這可是大忌。

那父皇是想把位子傳給誰？我真的猜不到。

朝臣不安分，按耐不住上奏讓父皇選妃的心，父皇一氣之下在朝堂發(fā)了火，“朕當(dāng)年就是聽信了你們這群老糊涂的話，讓應(yīng)池生了朕好些天的醋！”

這下好了，那些老臣都閉了嘴。

父皇把自己關(guān)在賢明宮，想了很久做了個決定。

他在民間找了個宋姓孤兒，無父無母，叫宋予望，作為下一個儲君教導(dǎo)。

哦對了，他還給我們賜了婚，等我一及笄便嫁給他，成為皇后。

這樣的話，天下也還是姓宋。

不得不說我父皇這個法子，多多少少有些荒唐。

不過我能理解，畢竟我要是皇帝，我也會被這些朝臣逼瘋的。

還好宋予望知恩圖報，我父皇待他比待我都好。

長兄大婚時，是在宮外。

那時他已經(jīng)是景王殿下了，安寧是一個很好的姑娘。

起初我覺得她配不上長兄，可那日我見她一眼，便喜歡上了。

“嗚嗚，嫂嫂，抱抱?！?/p>

長兄算是給天下男子做了個表率，他一生只愛過安寧一人，兩人云游四海，幸福得不得了。

自從長兄走后，我便和宋予望擔(dān)負起對百姓的責(zé)任。

我怕他對這些政務(wù)不通，便一直陪在他身旁。

再后來，父皇滿頭白發(fā)時退位了，宋予望登基那天，是牽著我的手去的。

千層臺階又長又累，我頂著重重的鳳冠努力讓自己不失去重力。

真不敢想，前幾任皇后是不是也如我這般。

我和宋予望說這衣服太緊了，勒的喘不過氣。

我讓他走快點，他說我傻。

他牽著我，一路上都在笑，似乎他很高興，還悄悄在我耳邊說：“宋沅沅，我喜歡你?！?/p>

然后我笑著看他，我說我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