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做了周降三年的女朋友，沒有半句爭吵矛盾，是外人眼里的模范情侶。

但都抵不過他前任回國時發(fā)的半條消息。

1

周降是我哥的朋友，漂亮又優(yōu)秀的少爺。

第一次見到他是個夏天，他偎在我哥房間的沙發(fā)上打電話，陽臺大開，四五點的橙色日光灑在他身上，照得他的頭發(fā)泛著金色。

我推開我哥的房門，他聽見動靜，偏頭來看。

一瞬對視，他對我露出個淺笑，空出一只手指了指衛(wèi)生間，我哥的位置。

然后就回過頭去繼續(xù)打電話，坐起身來，頭低了低，露出后脖頸清晰的脊骨線條，光斑灑在上面，我似乎看見細(xì)小的絨毛。

衛(wèi)生間的門打開，我哥甩著手出來，我才回神。

意氣風(fēng)發(fā)的少年，一舉一動都是無聲地迷人。

但很久很久之后，我才知道，他那時是在和自己的女友電話，耐心陪人閑聊。

當(dāng)時我哥念大學(xué)，可勁兒作，回家的時間少，所以再次見到周降，已入隆冬。

我哥帶著我跟他們?nèi)ド缴贤妗?/p>

周降也在，穿短款黑色運動棉襖，坐在副駕看手機。

整個人氣質(zhì)與初見很有些變化，臉色被黑色衣服襯托得甚至有些蒼白，精神氣像是也被外面厚重的雪掩住了。

我湊過去，他抬眼看我，眉梢挑出個疑惑的弧度。

是已經(jīng)忘記我是誰。

但仍有禮貌，聽見我的自我介紹，點頭勾出個淡淡的笑。

我不是個羞澀的人，那時可喜歡他，待在他旁邊問東問西，他偶爾應(yīng)一句。

我問他，“你是不是不開心?”

他搖頭。

“那你是不是生病了?”

他說沒有。

“那你怎么沒精神?”

他手指在手機側(cè)邊敲了兩下，終于抬頭，笑了下，“去找你哥玩吧昂?！?/p>

2

周降對我其實挺好的。

但他似乎沒心。

與他戀愛是我告白加上我哥他們的起哄撮合。

當(dāng)時在苗寨，圍著篝火一圈，火光映出周降的臉，襯托得他的眼睛極亮。

他笑著點頭，拉過我坐到他旁邊，“好啊，”然后踢了我哥一腳，“別想我叫你哥?！?/p>

我們就成了情侶。

與他戀愛這三年，我們從來沒有發(fā)生過任何爭執(zhí)抑或是矛盾。

他工作，我念書。

周末來我的學(xué)校接我見一面，偶爾微信聊兩句，最親密的接觸是走路時他拉一下我的手將我拉到里側(cè)。

紀(jì)念日生日各種節(jié)日他沒忘過，都有禮物和精致晚餐。

我哥像個傻子，覺得周降愛我得很，話里話間都是受不了我倆。

我們是周邊所有人眼里的模范情侶。

周降脾氣很好，見面從不對我冷臉，但話不多，我噼里啪啦對他輸出一通，他點頭笑笑。

以前我是被他這種笑迷住的，但現(xiàn)在我太討厭他這個表情。

這段感情里，我是一團熊熊燃燒的火，他是慢慢悠悠但從沒間斷的澆過來的水。

我總是感到心累，但抓不到癥結(jié)。

我本以為我永遠(yuǎn)不能看見周降的情緒。

但室友失戀酒吧買醉，送她回去經(jīng)過的酒吧后巷道，角落是一對擁在一起的情侶。

男生將女生扯開來，聲音里是從未有過的怒氣，“別犯病，你把我當(dāng)什么？”

也是從未有過的臟話。

聲音太過熟悉，導(dǎo)致懷里的室友都驚醒了一下。

我本來還在糾結(jié)是否合適叫一聲我的男友，但室友眨著紅腫迷蒙的雙眼，聳了聳鼻子，環(huán)境太過清幽，街道陽臺滴下來的一滴水砸在地面的聲音都清清楚楚。

“端端，你男朋友??？”酒吧一夜，嘶吼的聲音還沒降下去，聲音很明顯。

但這人會惹事，鬧了一句又受不了要去吐，我先沒管對面兩人，扶著她去街邊垃圾桶。

遞給她礦泉水，吐完就軟了靠在我身上。

我把她撐起來，叫的車司機剛好給我電話，一轉(zhuǎn)頭就看見周降站在我身后，面容平靜，說出口的話語是緩而穩(wěn)，他似乎伸手想扶我室友，但覺得不合適又收回手。

“我送你們回去。”

我向他示意我的手機，“已經(jīng)叫了車，在前面那個路口等?！?/p>

他身后站著個漂亮的女生，披著的淺卡其西裝外套很寬大，挽臂站在周降的側(cè)后方向。

我視線不經(jīng)意轉(zhuǎn)過去，就立馬與她對視上，她似是在仔細(xì)觀察我。

她眼角微紅，但仍不妨礙那是極漂亮的一張臉，在昏暗路燈光下的美麗依舊奪目。

我收回視線，看向周降，他似是要護送我和室友上車，但沒有要向我們互相介紹的打算。

四個人沉默走到路口，中途只有室友偶爾不舒服的哼哼。

周降幾次伸手要幫我又收回，他明明知道男女之防，但現(xiàn)如今快要凌晨，他的衣服卻披在一個他不準(zhǔn)備向我介紹的陌生女生身上。

到網(wǎng)約車前，周降終于對我說了今天晚上的第二句話，輕輕拉住我另一邊的胳膊，“這輛車送她吧，我送你們回學(xué)校。”

她。

但我也沒拒絕，帶著室友移到另一邊讓出后車門位置，女生看著周降，半晌才坐上后座，臉扭向另一邊，有些氣悶的樣子。

周降的手指敲了敲車窗，“衣服?！?/p>

今天晚上第一次聽見女生的聲音，與外貌匹配得好聽，眼睛又紅了，“周降，你這么絕?”

周降垂目沒說話，最后收回手，示意司機離開。

周降常開的車是一輛黑色越野，與他現(xiàn)在的氣質(zhì)其實已經(jīng)有些不太匹配。

扶著室友上后座，我在后座陪著她，將她抱到我腿上躺著。

周降回頭看了我一眼，我有點笑不出來，就沒回應(yīng)。

車啟動起來，城市霓虹漸次往后移動。

我側(cè)臉望著窗外，周降的聲音從前頭傳過來。

“晚上有喝酒嗎?”一如既往的清透又帶著淡淡的溫柔。

“沒有喝。主要是陪她?！?/p>

“餓沒?”他又問，前視鏡晃到他的臉，燈光爬上他的鼻梁，他的臉一半隱在暗處，一半被燈光照得清晰。

“不餓?！蔽彝巴馀帕姓R的行道樹搖了搖頭。

周降是我的初戀，所以我不知道別的戀愛三年的情侶會不會和我們一樣交往間甚至帶著客套。最初兩年的熱情再旺，也逐漸被動地?fù)錅纭?/p>

和他這三年，我們從沒紅過臉。不論是吵架的紅臉，還是情到深處的害羞。

這是我想要的戀愛嗎，他甚至在消磨我對愛情的向往。

但每一次，見到周降，我又仍舊無可救藥地欽慕與心動。

甚至到此刻，我覺得周降怎么也不能將夜半與他相擁披著他外套的漂亮女生擱到一邊，若無其事地來與我問候。

我以前是一個非常主動的人，主動追他，主動找他，主動靠近他，甚至主動當(dāng)著那么多人的面表白。

戀愛后，主動拉他的手，主動想擁抱他，但被不明顯地避開后，我就沒有勇氣再去主動親吻他。

乃至如今，我也沒有主動問詢的勇氣了。

我用胳膊肘抵著車窗邊沿，下巴搭在上面。

“周降，你覺得，與我的戀愛是你想要的嗎?”

他似是愣了一下，聲音淡了淡，“怎么了，你想說什么?！?/p>

我始終沒有回頭看他，他的背影在我心里也是有吸引力的，但我現(xiàn)在害怕看到。

“就是，感覺，突然不想再繼續(xù)下去?！?/p>

他沉默了，良久，才再度開口，“我可以問一下理由嗎?”

“不是你的問題，也不是我的問題。只是我覺得，有點累，與你戀愛，消耗的是我自己，但我得不到價值相匹的任何回應(yīng)。周降，若不是知道你有過女友，我甚至覺得你像個gay。”這話說到這里，就不太禮貌了。

但這是三年來唯一也可能是最后一次，我心里憋著許許多多冒不出的刺。

“我哥談過好幾任對象，我都一一看過，不管他們感情如何，但肯定不是我們這樣。周降，我現(xiàn)在覺得我都和以往那個姜萊不是一個人了，以往我看到你就忍不住想撲過去，但現(xiàn)在我看見你、聽到你的電話、看見你的微信，最快的第一反應(yīng)是躲避。你從沒給過我任何回應(yīng)，導(dǎo)致我現(xiàn)在已經(jīng)害怕向你索取，成為應(yīng)激反應(yīng)。我的潛意識里知道我不能從你那里得到任何，所以自動開啟抵抗機制。這都快病態(tài)了，我不喜歡這樣的自己。你像是一個挑不出任何錯誤的機器人，但正因為是機器人，所以沒有一丁點情緒，你當(dāng)初為何要與我在一起的理由，我不想追究也不想問。開始由我提出，那么，結(jié)束也由我提出吧?！?/p>

4

車內(nèi)一時靜極，甚至連室友均勻的呼吸聲都察覺不到。

望著車窗外，沒有停歇地說出這一大段話，感覺自己心里破了個大洞，豁口吹著陣陣涼風(fēng)。

周降也一時沒說話，把車泊在一個臨時停車場，周邊鄰近一個草場。

“下去走走嗎？”他回頭問我，聲音沒有如往常般帶著恰到好處的溫柔，非常淡。

我把室友移到旁邊的座椅墊，推開車門先走去了草場。

3年前，在苗寨的那一晚，我坐在長著淺淺嫩草的地上，坐在周降身邊，望著他眼角的細(xì)小弧度，心怦怦跳了一個晚上。

3年后的今夜，草地微潮，我低頭看路，周降走在我身邊。

“是我的問題。”他先開口，月光剔透，他的聲音和著月色，終于涼下去。

“不是，我們只是不合適。”你只是對我沒感情。

他偏頭看了我一眼又轉(zhuǎn)向前路，“老實說，我很滿意我們目前的交往狀態(tài)。但我沒想到你心里的這些想法，還有嗎，都可以告訴我，我想知道?！?/p>

很多矯情的話實在是說不出口，我在他面前從不曾放松過，繃著、緊張著，才是常態(tài)。

我搖搖頭，“不想說了?！?/p>

他沉吟半晌，才低低開口，“今晚那個是我的前女友，我們當(dāng)時分開的不太體面，之后她出國我們一直沒聯(lián)系，她今天晚上突然來找我……”

我打斷他，“我不會因為這點原因和你鬧矛盾而說分手，但我現(xiàn)在也不想知道了，挺累的?！?/p>

我停下腳步，我們已經(jīng)走到草場的中央，月亮似乎就掛在腦袋上方。

“周降，我一直沒在你面前表現(xiàn)的，我其實是個有些犟的人。做了決定，不管對錯都不會輕易改變，你別解釋，我對你特別不忍心，但我真的，不想再繼續(xù)了?！?/p>

他微垂頭，臉龐籠在陰影處，看不清表情神態(tài)，但能感覺到他的視線放在我臉上。

“對不起，讓你不開心?！?/p>

他的外套不在身上，只單穿著件稍正式的商務(wù)襯衫。肩很寬，腰很窄，我高至他肩頭處，如果一伸手從他腰側(cè)穿過摟住他勁瘦的腰背，肯定是個很舒適又有安全感的姿勢，但被不著痕跡地拒絕過幾次之后，我就再沒勇氣。

乃至如今，我很想擁抱月光下的他，但我的手都不會動一下。

……

那晚之后都是沉默，說完話回到車上，心里空蕩得厲害又靜的厲害，我甚至靠在后座睡了一覺。

被叫醒扶著室友回了宿舍，他一如往常般看著我上樓宿舍燈亮才會離開，但我今夜沒有再去陽臺觀望。

洗漱完收拾好都已經(jīng)凌晨兩點，但反而沒有了困意。

躺在床上看手機，兩年多前陷入單方面甜蜜的我，將手機上周降所有的聯(lián)系方式備注都定的膩人的“男朋友”。

這會怎么看怎么覺得諷人，我逐個逐個緩慢緩慢地把他換回他的姓名，所有的聊天記錄通話記錄都刪除，取消置頂，他的賬號輕易沉入最底下。

第二天醒得晚，一側(cè)頭就發(fā)現(xiàn)室友臉搭在我床頭，大眼睛眨巴眨巴的。

“我昨晚上沒醉死?！彼f。

大早上就被她提醒我已經(jīng)恢復(fù)單身，并不是那么愉快的一件事情。

我摸了摸她的頭。

“今晚上我陪你去喝酒，我一滴不沾?！?/p>

我就笑了，“想什么呢，我和你們的情況不太一樣。其實若是可能，我也想談一場你那樣的會生氣、會驚喜、會哭、會笑的戀愛?！?/p>

我嘆口氣坐起來，“但你看，我和周降……模范了三年，不覺得太虛假嗎?！?/p>

她依舊眨巴眼，“但我覺得你們感情挺好的啊……”

“因為沒有感情，才會顯得感情好吧……”

我并不遲鈍愚笨，當(dāng)時與他表白，從周圍人的只言片語和周降的情緒態(tài)度我也猜到他心里有個碰不得的前女友。但那時年輕一股沖勁，沒想過退縮，以為自己努力就可輕松占據(jù)他的心思。

不撞南墻不回頭，但撞過，也就不后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