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馬和我表白的當(dāng)天晚上，就慘死在我旁邊。

我才知道天命沒有和我開玩笑，“女配角”就是不能和“男主角”在一起。

他死后，我被“送”回到12歲。

這次，是我主動的遠(yuǎn)離他、避開他，甚至嫁給他人。

然后我將他從那么陽光可愛一個人逼成了個徹頭徹尾的瘋子。

第三次睜開眼睛，回到的是我和他還不認(rèn)識時。

這一次，我一步一步嚴(yán)格按照劇情走，直到他為了“女主角”而用手緊緊卡上我的脖子。

1

知道自己是故事里的女配角，是我18歲高考后。

像是突然的植入程序，在我當(dāng)天夢醒，我就知道自己的所處世界和我的身份設(shè)定——男女主愛情路上的絆腳石。

后來很多次回想最初，這其實(shí)是天命匆忙的補(bǔ)救，在意識到我的越軌和不受控制時的警告。

然后我順風(fēng)順?biāo)畬⒔?0年，自然不以為意，少年人總覺得自己是特殊的那一個。

我放任自己和男主角——我的竹馬的情感發(fā)展，接受他的表白，成為他真正意義上的女朋友。

他是個活生生的人，我亦是個活生生的人。

我們不該受任何制衡。

當(dāng)天晚上，他帶我去城外看星星，星垂夜高，他抱著我，甜蜜的湊在我耳邊。

“你真的喜歡我嗎？”我回頭問他。

他的眼睛極亮，笑起來比璀璨星辰更耀眼生動，他的眼睛里只有我，定定的彎腰朝我笑：“我的心里、眼里、腦袋里，只有你，好不容易追到呢，你又想反悔嗎？”

這就是答案，我回抱住他，“沒有，我只是最后確認(rèn)一次?！?/p>

他擁住我的力道是那樣灼熱又清晰，就像在下山的路上，我們的車被迎面而來的大貨車逼停側(cè)翻山崖，他死死的抱住我，替我承受所有傷害。

最后車停下，他擋在我身上，血淋淋的。

我再也看不清楚他的臉，看不到他亮晶晶的眼，他的身上只有濃重的血腥味，再無溫度和跳動。

周崖生是在我眼前，死在我身上，以一種我從來沒有想過的殘忍景象。

少年破碎模糊，甚至無法拼湊起來。

我失聲嚎叫，卻在眨眼間，就被送回到12歲那年，那年我和他還沒有男女意識，沒有迎來最初的心動，沒有產(chǎn)生曖昧情愫。

天命像是給我一道題目，我選錯了，他給我再一次機(jī)會。

并在我旁邊警告般的，讓我好好答。

2

蟬鳴嘶聲，不停不歇。

夏日懶意叢生的午后，我聽見窗框被人用石頭不停的敲響。

我推開窗戶，13歲的周崖生穿無袖T恤黑色短褲，蹲在我樓下，臉被曬的通紅，仰頭看見我，立馬瞪起眼睛。

如此生動，活潑的一張臉。

我匆匆打開門跑下樓，跑到周崖生面前。

他看見我的第一反應(yīng)就拽起我的手，正午2點(diǎn)，實(shí)在太熱，我們穿過整個安靜的院子，直到一處蔭庇的巷道。

他撐著膝蓋喘氣，“你又睡過頭許真真，不能定個鬧鐘?。窟€咚咚咚跑下來，生怕你外公不被你鬧醒收拾我倆?。俊?/p>

挑眉嘟嘴瞪人皺眉，生動完整、意義風(fēng)發(fā)的一張臉。

不是我睜眼前黑暗中模糊破碎的那張成熟的周崖生的臉。

我感受到癢意，周崖生的手指在我臉上輕輕抹了抹。

他后退又前進(jìn)，蹲在我面前，手接著我的下巴，“……不是，你怎么了?。课覜]有兇你?。课乙矝]有怪你??？你哭什么？誰欺負(fù)你了，你跟我說，不是我吧……”

“別哭了別哭了啊……”剛踏入青春期，他的身形輪廓初顯，介于幼年青年之間，稚氣和帥氣各半。

我有點(diǎn)想他。

明明他就在我面前，但是他卻已經(jīng)死過一次。

他甚至要撈起自己的短袖下擺給我擦眼淚，“我的手有點(diǎn)灰，”他指著我的臉，沒忍住笑出聲，“你的臉被我擦的好花?！?/p>

我吸吸鼻子，叫了他一聲。

“周崖生。”

他正偏頭眨著眼睛觀察我，聞言疑惑的“嗯？”了一聲。

我咳嗽一聲，“回去吧，我今天不去海洋館了?！?/p>

他拖長聲音“啊——”一聲，“你明明都答應(yīng)我了，我等你大半天呢。”

我頭也沒回的往家跑。

3

不能靠近他，我的靠近是他的災(zāi)難。

更不能和他產(chǎn)生羈絆和感情，我不想再讓他在我面前慘死一次，我受不了。

所以這次時間的回?fù)?，我心里的唯一條律是：不要靠近周崖生。

自那日午后，我漸漸的冷落、遠(yuǎn)離周崖生。

周崖生什么都不知道，不知道他和我在劇情線外的感情是無法被承認(rèn)甚至是無法容納的。

我的冷淡乃至于偶爾的冷漠，讓我們的相處不復(fù)從前，周崖生也不再是以往那個開朗甜蜜的少年。

才高中時，他就變得陰僻，喜怒無常，暴躁厭世。

他成績?nèi)|底，他瀕臨退學(xué)邊沿，他打架斗毆的事件在學(xué)校內(nèi)外反復(fù)上演，他抽煙喝酒是反向的典型。

他擁促者眾。

他和以往那個陽光愛笑的大男孩完全不走同一條路徑。

但都和我沒有關(guān)系。

我只要他平平安安。

自高二分班后，我在理科重點(diǎn)班的高樓，他在墊底塞錢的“貴公子”班，我們甚至不在一棟樓。

但我總能從各種渠道獲取到他的消息。

每周他在學(xué)校主席臺的檢討，他被粘貼在櫥窗欄的各種記過處分，他深夜才溜達(dá)回家隔壁叮叮咚咚的聲響。

我總能看見他，但我也總是要避開他。

高中時，我們偶爾的最近的距離，是我在主席臺發(fā)表演講，他懶洋洋的等在后臺被一群人圍著等待之后的公開檢討。

他大喇喇的等在必經(jīng)之地，我低頭路過他身邊。

他的身上不再是清新的沐浴露氣息，而是煙草的味道。

但好歹，還有那種永久不滅的活氣，這就夠了。

他身邊的人每次見到我，也會怪異的突兀噤聲。

所以班長從后方叫我的聲音才如此明顯。

他是主持人，小跑過來，身上的校服規(guī)規(guī)整整的穿著全套，拉鏈拉到下巴，領(lǐng)出去就是學(xué)校的門面。

“許真真？”他到我面前，眼里似乎只有我，完全未注意到后臺的另一群人。

“宋老師說副校長趕回來了，在學(xué)生發(fā)言前面加了他的講話?！?/p>

我點(diǎn)頭示意了解。

他從兜里摸出一把咖啡糖，問我，“吃糖嗎？”

他笑的很溫柔。

然后我聽見桌椅倒地的巨大動靜，前臺激情演講的老師似乎都卡頓了一下。

周崖生本來坐在一張桌子上，長腿翹著另一張桌子，但現(xiàn)在那套桌椅全部撞翻到了地上。

我轉(zhuǎn)頭看過去的時候，恰好被周崖生存在感極強(qiáng)的視線攥住，他緊盯住我。

眼里的情緒濃烈。

這何嘗不是個好機(jī)會，所以我輕輕拍了拍班長的衣袖，“走吧?！蔽艺f。

他若是死心，去往他該去的女主角身邊，那會好很多。

記憶力太好的緣故，我對周崖生的死相記憶深刻而清晰。

那還僅僅只是警告。

我受不了。

那是我數(shù)年來的夢魘，高懸頭頂?shù)拈l刀。

4

周崖生是個瘋子。

就像現(xiàn)在，他明明剛剛還坐在那張桌子上冷冷盯著我。

但下一秒，他就來到我身后，一把將班長重重貫到了地面。

周崖生踩了班長的一只手臂，班長的眼鏡也掉到地上，被他隨后而來的幾個兄弟嬉笑著用腳尖碾碎。

我冷了臉色，主席臺后方監(jiān)控設(shè)備完善，性質(zhì)惡劣的單方面斗毆事件。

戀愛為主的小說線，周崖生的主角光環(huán)，我不知道到底有多強(qiáng)。

但我不想讓他發(fā)展到進(jìn)警局的程度。

所以我重重的將周崖生拽開來，本來我是肯定拽不動他的蠻力的，但我捏住了他的手腕，我是扯著他的手臂將他甩開來的。

我冷著臉將地上的班長扶了起來。

“我送你去醫(yī)院?！蔽覍Π嚅L說。

鬧大與否，班長是關(guān)鍵。

班長的手臂不自然的垂著，我剛剛還聽到骨頭的脆響。

他站起來就擋在了我身前，像是為了替我抵擋周崖生猝不及防的再次發(fā)瘋。

“你想干什么？”班長是很標(biāo)準(zhǔn)的播音腔，吐出來的話字正腔圓，我看見他未受傷的那只手臂呈現(xiàn)緊繃的狀態(tài)，手臂的筋脈在校服衣袖里支起來。

周崖生突然扯唇露出個笑，他的眼神在我和他身上輕輕掃過，甚至抬手拍了拍。

“感人至深啊?！彼袊@道，臉上卻看不出來絲毫正向情緒。

“周崖生，你適可而止?！蔽以竭^班長的肩膀，直直的盯著周崖生的臉。

我眼里的情緒必然不會是好的，警告、失望、冷漠、嫌惡，或者兼而有之，讓他對我死心就好。

少年人的情誼堅韌又薄弱，他還有極其強(qiáng)烈的自尊心。

但我不明白，為什么。

我不想讓他對我有感情，我已經(jīng)在盡我所能的避開他，我尤其不想讓他痛苦。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

在周崖生的事情上，我怕了，每晚他來到夢里的慘狀時時刻刻都在提醒著我。

我就想讓他走命定的那條光明大道。

我是他生命里的女配角，是過客，是不應(yīng)浪費(fèi)時間的路人甲。

我不讓他在我這里駐足，但為什么他還要將些許目光留在我身上。

周一的大早上，周崖生跑了，鴿了教導(dǎo)主任，鴿了老師同學(xué)，他平日里翹課早退，這次連本來的懲罰檢討都翹了。

而班長堅持要將晨會結(jié)束再進(jìn)校醫(yī)院。

我等著，在結(jié)束后將他送去了醫(yī)院。

路上班長似乎想要搭我的肩，我不著痕跡的錯開來。

5

周崖生沒數(shù)，剛剛完全沒收力，班長的右手手臂直接骨折了。

打石膏的時候，旁邊的醫(yī)生拿著片子在看，“你這是重?fù)糁苯訉?dǎo)致錯位了??？在學(xué)校里面，大早上的，是打架還是摔了?。俊?/p>

班長看了一眼我，只沉默的搖了搖頭。

那醫(yī)生似乎有些經(jīng)驗(yàn)，裝似警告一般，“有些事兒，還是需要老師介入，你們學(xué)生自己處理，只會越弄越糟糕?！?/p>

最后病房里只剩下我和班長，要再觀察半小時。

他單手握著杯子，嘴角帶一點(diǎn)笑，“你快回去上課吧，我等會就回教室?！?/p>

我看著他的右手臂。

“之后，有什么不方便，你都可以告訴我，我?guī)兔??！?/p>

他側(cè)過身來，近距離的偏頭看著我，只笑不說話。

我移開視線。

他笑著退開來。

“你和今天那個周崖生早就認(rèn)識?！彼蝗徽f，肯定的語氣，我跟著他的話轉(zhuǎn)過頭。

“他是你的朋友，大事化小，我也不想鬧大來?！彼穆曇糨p輕的，像是善解人意一般將這件給周崖生雪上加霜的事情撥開來。

“但他很蠻橫，朋友眾多，如果他之后再來，對我造成困擾……影響到我的學(xué)習(xí)，像這次，我之后兩周的基本書寫都麻煩……”

我打斷他，“應(yīng)該不會有下次，你有困難隨時找我。”

“應(yīng)該？找你？”他笑了下，有點(diǎn)無奈似的，“我以什么身份找你，班長就能單獨(dú)霸占著學(xué)習(xí)委員么？”

“我怕影響到你?！彼f，他看著我的眼睛里有期待。

他問我，“許真真，你……”

我直接打斷他未完的話，“我保證他之后不會再來找你的麻煩。”

6

那天晚上將近12點(diǎn)，我才在家樓下等到搖搖晃晃甩著衣服回來的周崖生。

少年抽條，身體逐漸舒展開來，瘦高的身形從盞盞路燈的陰影里逐漸變大接近。

他就要走過去的時候。

我叫了他一聲，“周崖生，我有事情找你?！?/p>

他頓住腳步?jīng)]回頭，就在我?guī)撞街?，臉籠罩在晦暗不明的背景色里。

初夏的夜晚，遠(yuǎn)處草叢似已有蟬蟲的不規(guī)律鳴叫。

一縷橙色的路燈光緩緩爬上周崖生的側(cè)臉，我看著那道光：“早上打的那個人，你還記得嗎？”

我控制著自己的語氣，讓其刻薄的讓人生厭。

周崖生輕轉(zhuǎn)腳尖側(cè)過身體，“殘了？”他的語氣里是冰涼的諷意。

我看著周崖生的臉，離18歲越近，他就與我記憶里、噩夢里那張破碎分離的人臉越靠近。

所以我說：“你要發(fā)瘋，別找我身邊人，周崖生，你能不能離我遠(yuǎn)點(diǎn)。”

過往，我多是自發(fā)的避開冷落他，我從未當(dāng)著他的面說出這樣殘忍傷人的話，我不舍得他死，但我也尤其看不了他委屈的模樣。

不過……我不能總是順著他的意，他會死的。

破碎的那一刻，會有多痛，我不敢想，也再不想體會第二遍。

話一出口，接下來就輕松許多：“我以為有些話不用說的那么清楚，我以為……你懂我的意思，我真的不想再和你扯上關(guān)系?！?/p>

我手里像是握著把刀片，刀片先割裂我自己的手，才能捅向周崖生。

我身后是棵百年香樟，樹干粗壯，佇立在我和周崖生的樓下，經(jīng)久不倒。

周崖生的力氣極大，我的后背磨在粗糙樹干上，樹干都絲毫不會抖動，周崖生很近的盯著我，我看見他睫毛的顫動。

他太不解了。

7

“我不懂?！惫唬@樣說。

“為什么？許真真，為什么你會變？”字詞像是從他齒間擠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