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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免費

作者:紅薯餅|發(fā)布時間:2023-03-11 08:48:22|字數(shù):4783

那天,是我的皇兄第一次坐上龍椅,也是最后一次。父皇死了,就在前一天,還未來得及下葬。

早朝時,介枚沒有穿官服,而是穿了一身白衣。在大殿中格外顯眼,朝臣們都注意到了,卻只是低著頭。

他沒跪,也沒呼萬歲。

“愛卿這是何意?”

皇兄被戳到痛處了,他可不像那些大臣一樣會裝傻充愣,當然,他也不需要,因為他已經(jīng)是皇帝了,是天子。

我覺得他才是真蠢。

介枚上前一步,列出皇兄的條條罪狀。

大家都聽見了。

殺父。

弒君。

無能失德。

愧為人子,枉為人君。

皇兄生氣了,他喊禁軍,讓他們殺了他。

這朝堂上能有什么事,殿外守著的禁軍幾乎都是酒囊飯袋。

他們握著刀上了殿,卻猶豫著沒有朝介枚下手。

眼前這個清瘦的內(nèi)閣文臣,六年前可是帶兵大敗匈奴的少年將軍啊,他們沒忘。

介枚幾下折了一個侍衛(wèi)的胳膊,抽了他的刀,又迅速把刀架在了皇帝脖子上。

“還愣著干什么,護駕啊,殺了他!”

皇帝梗著脖子不敢動,只能瞪著眼喊,聲音都在顫抖。

幾個護衛(wèi)試探著始終沒人上前。

大批禁軍趕到了。

好像是有了依仗,身穿紅色官袍的陳大人壯著膽子說道:“先帝駕崩,于理于法,都該是二皇子即位,介大人可是要謀朝篡位???”

介枚并不理睬陳大人。

“快救朕……殺了他!韓將軍!”

皇帝害怕了,不斷地求救。

“關(guān)西軍就在城外。”

介枚淡淡說道。

關(guān)西軍……本應(yīng)在關(guān)西駐扎。

“不可能!你沒有虎符……”

陳大人有些激動,可說著說著話又軟了下來。

有什么事不可能的呢,他們都能殺了一國之君,關(guān)西軍趕到皇城外也不是不行,何況關(guān)西軍的首領(lǐng)當年可是和介枚一起上過沙場的。

其實關(guān)西軍是不是真的就在城外一點都不重要,因為介枚隨時都可以要了他的命。

“先帝是不是你殺的?說!”

介枚沒理陳大人,仍是厲聲質(zhì)問皇帝。

“是是是……”

他不否認了,他嚇壞了,連聲稱是。

“大家可都聽見了?”

介枚冷眼掃過置身事外的滿朝文武,手腕稍稍一用力,皇兄就死了。

他才做了幾個時辰的皇帝,登基大典都沒有舉行呢。

但是,他該死。

這些都是一個小宦官告訴我的。

皇兄死了以后,他派一個宦官請我去大殿。

我去了,我好幾天沒見他了。

一路上,小宦官給我講了朝上發(fā)生的事。

那是我第一次去金鑾殿,金鑾殿前的臺階太高了,我走了好久,殿外有好多禁軍,我從朝臣中間走過去,來到殿前,離龍椅最近的地方。介枚站在那里,手里提著刀。

皇兄不見了,我聞到有一股血腥味,他身上有血跡,像是雪地里盛開的紅梅。

他朝我笑了笑,很勉強。

“以后,南豊的皇帝,懷榮來做,好不好?”

“好。”

我有點害怕,但是我沒辦法拒絕他,況且,父皇沒有別的孩子了。

我是唯一的公主。

他笑了,牽著我走到龍椅前,我坐了上去。

龍椅一點都不舒服,空落落的,讓人沒有安全感。

我不禁想到,皇兄不久前就坐在上面。

他現(xiàn)在……他脖子上的傷口是不是還在往外冒血,還是血已經(jīng)流干了,變成黑色。

介枚扔了刀朝我下拜,說,陛下萬歲。

朝臣們依舊無動于衷。

比起讓不忠不孝,無能無德的皇兄坐上皇位,他們更不喜歡一個女人,還是只有十六歲的女人。

介枚一直跪著,我也沒有叫他起身。

許久,朝臣們一個一個稀稀拉拉的跪了下來,低著頭的,昂著頭的,不情不愿的,他們沒有呼萬歲。

罷了。

介枚已經(jīng)跪了很久了。

我叫他們平身。

“介大人,既然關(guān)西軍都到城外了,您又何必大費周章找個女人來做傀儡,直接做皇帝不好嗎?”

說話的是一個男人,黑臉,大胡子,像個武將。

介枚沒說話,我看了看他,他神色無虞。

他為什么不說話?

“退朝!有事明天再奏。”

我大聲喊道。

一句話說完,我的身體忍不住的顫抖,背后全是汗。

他們走了,金鑾殿上只剩下了我和介枚。

我那個剛剛死掉的皇兄是南豊唯一的皇子,準確的說是唯一活著的皇子,只不過他現(xiàn)在也死了。

如今只剩下我了,唯一的公主。

我父皇有很多妃子,他曾經(jīng)有很多孩子,只不過他們都還沒長大就死了,連同他們的母妃,他們爭得死去活來都是為了皇位,可到頭來,皇位竟然落到了我這個公主頭上。

真可笑。

不過,我一點兒也不想當皇帝,要不是介枚在金鑾殿對我說了那句話,我沒辦法拒絕他。

我母親是皇后,她原本是有一個兒子的,嫡長子,還沒學(xué)會說話就意外死掉了。母后很傷心,她因此變老了,變得不漂亮了,父皇也沒有以前那么喜歡她了。

父皇開始喜歡陳貴妃了,陳貴妃的父兄都是朝中重臣,而且她年輕又漂亮。

很快她就誕下了皇子。

那個被介枚一刀了結(jié)了的短命皇帝就是陳貴妃的兒子。

母后后來又生下了我,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我的原因,母后的身子越來越差,我記憶中她總是在吃藥。

我十歲那年母后薨了。

我并不怎么傷心,因為……我和母后在一起的時間并不多,而且母后對誰都不冷不淡的,對我也是,在她身邊的時候我都不太開心。

父皇到死也沒有再立后。

不過他年年選秀,多少漂亮姐姐來了又死了,還有孩子,出生又死掉。這后宮里,活得最久的,估計就是我和陳貴妃了。

再說說介枚吧,其實我該叫他太傅。

當年他年紀輕輕考中了狀元,一時間成了長安城里有名的才子。

但他沒做官,而是上了戰(zhàn)場。

好好的狀元郎放著朝堂上的大官不做偏要往沙場上跑,刀劍無眼吶。

大家一邊嘆他傻,一邊又贊他勇。

很快邊境傳來了捷報,勝了。

他回京了,他立了大功,年紀輕輕文韜武略,一時間風(fēng)頭無兩。

父皇要封他做將軍,他拒絕了。

他還是做了文官,一做就是六年。

他時常進宮給父皇講經(jīng),父皇讓他做我的老師,他也給我講書。

他們說他是父皇身邊的紅人。

“陛下,回去吧?!?/p>

介枚彎腰拱手對我說道。

我坐在龍椅上看著他,他恪禮守法,恭恭敬敬,他從來都是這樣。

我用雙手撐著椅子慢慢從龍椅上滑了下去。

他還是那樣,一動不動。

他叫我陛下,這個稱呼真奇怪。

我本該叫他太傅,可是我不想叫,叫他的名字又太不守禮數(shù)了,于是我總稱他“哎”之類的詞,跟他說話時也說“你”,他從沒糾正過我。

我走到他跟前。

“你剛剛還叫我懷榮呢!”

“陛下該自稱朕?!?/p>

他仍彎著腰,連睫毛都沒顫動一下。

“我不習(xí)慣……”

我小聲嘟囔道。

他沒說話。

剛剛明明是我在問他關(guān)于他對我的稱呼的事,怎么又輪到他來教育我了啊。

他還真是個合格的太傅。

其實我叫李殊。

殊,死也;殊,斷絕。

都不大吉利,唯一還能說道說道的就是,特殊。

我也不知道父皇為什么給我起這么個名字,可能是隨便起的吧。

我還真是特殊,因為我成了女皇帝。

比起名字我更喜歡封號,懷榮。

華,榮,這才配得上一國公主。

我突然不想叫介枚平身了,我想看看他到底能這樣一動不動的站多久。

我明目張膽地觀察他骨節(jié)分明的手,高挺的鼻梁,長長的睫毛,烏黑的頭發(fā),還有一根樣式簡單的白玉簪子。

一旁低著頭的小宦官站不住了,頻頻抬眼往我們這邊瞟,我看的一清二楚。

真沒意思。

“你不要出宮,跟我一起回去,行嗎?”

“臣遵旨?!?/p>

早就有點站不住的小宦官一聽到要走了,蹭的一下抬起了頭,發(fā)現(xiàn)不合規(guī)矩又把頭低下了。

終于離開了這個沉悶寬闊的金鑾殿。

我踏上一級一級的漢白玉臺階,腳步輕快,微風(fēng)吹起了我的衣袖。

介枚微微落后,走在我旁邊。我低頭,能看見他黑色的靴子。

“我以后還住桐華殿可以嗎?”

按理說當了皇帝就不能住原來的寢宮了。

“隨陛下的意?!?/p>

嗯……隨我的意啊,當了皇帝決定自己住哪兒的權(quán)利還是有的。

桐華殿本來不叫這個名字,這名字是介枚改的。

他說,榮,本意是樹木名,即梧桐木,木謂之華,草謂之榮。叫桐華殿,正好配我的封號,懷榮。

我覺得介枚真會起名字,不愧是狀元郎。

這名字我喜歡的緊。為此我還特意在院中栽了一棵梧桐樹,那棵樹開花的時候香極了,聞著花香,夜里做夢都是甜的。

在我的記憶里,介枚好像天天都進宮,在父皇的書房里一待就是幾個時辰。

我偷偷溜出去玩的時候見過他一次,那是我第一次看見這么好看的男子,像神仙一樣。

跟滿臉疲態(tài)的父皇不一樣,跟捏著尖細嗓子的宦官不同。

我那時還不懂什么男女之事,也沒有少女情思,就只是想多些看到他,看到他我就開心。

一次我甩開婢女跑到了父皇的書房外。

我知道介枚就在里面。

我想推門進去。

外面站著的宦官不敢攔我,只哀求說,介大人在里面,公主不要擅進。

好吧,不進就不進,反正他在里面。

我在外面等著,他總會出來的。

我看看窗戶紙,看看天上的云,又看看謹慎的宦官。

婢女們趕到了,勸我離開,說這不是我該來的地方。

她們都快哭了。

我正猶豫著要不要走呢,門開了。

介枚走了出來,他朝我行禮。

“公主。”

我盯著他移不開眼睛,這是我第一次這么近距離的看他。

父皇出來了,他摸了摸我的頭,又看了眼介枚。

“讓他給殊兒作太傅怎么樣?”

“做太傅……那我就可以天天看到他了嗎?就像父皇一樣?”

我抬頭問道。

“哈哈哈……”

父皇笑了,我不知道他在笑什么,介枚面無表情,周圍的宦官和婢女都低著頭。

“當然可以,殊兒意下如何???”

父皇看著我,眼里滿是慈愛,根本不管一旁介枚的意見。

我當然愿意了。

于是就這樣,介枚成了我的太傅,除了過年以外,他幾乎天天都會和我一起待上一兩個時辰。

細細算來,我和他在一起的時間好像比父皇母后還多。

他給我講《詩經(jīng)》,講《關(guān)雎》,他說這是后妃之德。

可我覺得“窈窕淑女,君子好逑”,這怎么看都是愛情啊。

他也講史,講帝王之術(shù),治國之道,他講什么我就聽什么。

只不過我當時沒想到這些東西有一天真的會用上。

就在前天,介枚破天荒的沒進宮,也沒派人給我?guī)б痪湓挕?/p>

我叫人去打聽情況,他們告訴我說父皇突然病重,今日沒上早朝。

就算沒上早朝,也不影響介枚進宮給我講書啊。

而且父皇一向身體極好,這幾日雖是染了風(fēng)寒卻也不至于是病重到早朝也上不了了。他在后宮女人之事上一團糟,但他對國事卻極認真,從未有過不上早朝的事發(fā)生。

我覺得不對勁,便派人出宮去找介枚,同時我自己去了父皇的寢宮。

結(jié)果父皇的寢宮外有禁軍守著不讓我進。

這不對勁。

我偏要闖,我是公主,我父皇的寢宮我憑什么不能進。

他們冷著臉拔出了寒光閃閃的刀。

……

我愣住了,這是要動真格的。

正僵持著,張貴妃出來了。

滿頭珠翠,打扮的很是張揚,這是她的一貫作風(fēng)。

“皇上這里有本宮呢,公主請回吧?!?/p>

她站在門內(nèi)皮笑肉不笑的說道。

“聽聞父皇身體抱恙,我這個做女兒的理應(yīng)在身側(cè)侍奉?!?/p>

“這里有本宮就夠了,不勞煩公主了?!?/p>

“我……你……”

我話還沒說出來,她啪地一聲就把房門關(guān)上了。

我想追進去,門外的兩個侍衛(wèi)又把刀橫在了我面前。

“公主請回!”

好好好,回回回,我不跟你們硬剛。

現(xiàn)在只能指望介枚了。

我剛回到桐華殿,被我派出去找介枚的宦官就火急火燎的迎了上來。

“不好了,公主,禁軍把整個皇宮都圍了,現(xiàn)在連個蒼蠅也飛不出去!”

完了,這陣仗,不會是要逼宮吧?

可是,他們完全沒必要這樣冒險啊,皇兄是唯一的皇子,雖然還不是儲君,但父皇百年以后皇位一定是他的啊。

這樣就算成功了也是名不正言不順,我知道皇兄是個只會吃喝嫖賭的庸才,可陳貴妃的父親陳大人,也就是當朝宰相陳英,他可不傻啊。

除非是皇儲的地位受到了威脅,我想了想最近后宮里也沒聽說有那個娘娘懷孕了,況且別說懷孕了,就算是生了陳貴妃也會解決掉的。

還有父皇,他這次不會真的熬不過去了吧……

“為何皇兄他們突然要篡位?”

我低頭走路,一塊一塊數(shù)著地上的青石板,突然抬頭問道。

介枚腳步一頓,語氣平穩(wěn)。

“傳聞?wù)f先帝在宮外有私生子。”

私生子……為什么我一點風(fēng)聲都沒聽到呢。

“真的嗎?”

“子虛烏有?!?/p>

問完,我自己忍不住笑了,要是真的又怎么會讓我坐上皇位呢?

真是奇了怪了,陳大人怎么會因為一個子虛烏有的謠言冒這么大的風(fēng)險呢?

到了桐華殿了。

介枚不跟我說朝堂上的事,只是繼續(xù)帶我讀書。

父皇駕崩,皇兄聯(lián)合陳丞相謀逆,還有……我登基,這么多事,介枚一句都不提。還在那里古人曰,圣人云,我一句都聽不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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