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辭是我的叔叔，所有人都知道。只有我自己知道，我把他當戀人。

我是他從深淵中帶出來的玫瑰花，被他精心呵護著長大，理應(yīng)屬于他。

可是沈辭告訴我，我不屬于任何人，只屬于自己。

但是我愛他，他要屬于我。

……

名義上我是沈辭他哥哥的養(yǎng)女，實際上扶養(yǎng)我長大成人的是沈辭。

十二歲那年，我的家鄉(xiāng)發(fā)生了一場重大地震，我唯一的親人在地震當中喪生。

二十四歲的沈辭跟隨他的導(dǎo)師去做志愿者，遇見了我。

后來他把我?guī)ё?，他已?jīng)結(jié)婚的哥哥幫他辦了領(lǐng)養(yǎng)手續(xù)，但我一直跟著沈辭生活。

他想不到，他一直當小孩子看的我，竟然會對他產(chǎn)生不該有的想法，并且試圖勾引他。

此時此刻，沈辭安靜地坐在沙發(fā)上，不知道在想什么。

我猜大概他一看見我，就會反思自己到底哪里做得不好，對我產(chǎn)生了誤導(dǎo)。

可我是他養(yǎng)大的，就該屬于他。他偏偏要被世俗倫理蒙蔽雙眼，困在其中。

“叔叔?！蔽夜郧傻亟辛艘宦?。

我和沈辭很久沒見面了，從我大學(xué)畢業(yè)開始搬出來一個人住以后，已經(jīng)半年多了。

沈辭安靜地坐在沙發(fā)上，我無聲地看著他，期待著。

“盈盈，我要結(jié)婚了?！?/p>

“……什么！”

我激動地站起身，本以為他終于放軟了態(tài)度，讓我回家去住。他卻告訴我他要結(jié)婚了。

“跟誰？我怎么不知道你有喜歡的人？”

沈辭嘆了口氣，目光溫柔，說出的話卻那么冰冷：“我今年三十六歲，別人在我這個年紀都已經(jīng)有孩子了?！?/p>

我沉默著不說話。

借口，都是用來擺脫我的借口。

畢業(yè)典禮那天，我精心打扮，羞澀地向沈辭講述一個女孩子自情竇初開時的暗戀傾慕。

這些都被記在我的日記本里，我終于鼓起勇氣說給他聽。

可是沈辭聽到一半就阻止了我繼續(xù)說下去。

“盈盈，你還小，分不清楚感情。你對我就是單純的崇拜和感激，等你以后有了真正喜歡的人就知道了?！?/p>

我不小了，非常清楚自己在做什么，想要什么。

于是我開始笨拙地追求他。

有意的肢體碰觸，不小心穿錯他的襯衫，故意洗澡不關(guān)門……一步步試探他的底線。

終于在他又一次在我洗澡的時候不小心進來之后，沈辭忍不下去了。

我在浴缸里可以說是挑釁地看著他，他似乎在忍耐什么。

半晌，洗手臺上的玻璃杯“啪”的一聲摔得粉碎。沈辭很生氣：“沈樂盈，你鬧夠了沒有！”

他給我租了公司旁邊的房子，讓我出去住。

我一向很聽他的話，乖乖地收拾東西搬走，他不想見我，我就不去找他。我們來日方長，他對我總是很心軟的。

現(xiàn)在他說他要結(jié)婚了。

“今天我?guī)丶页灶D飯，家里人都來了，你跟著一起去吧。”沈辭頓了頓，接著說：“順便商量一下結(jié)婚的事?！?/p>

我扯出一絲笑容：“好啊，我很想見見未來嬸嬸什么樣子呢?！?/p>

“比我好在哪里?！?/p>

沈辭皺起眉：“你別亂來?！?/p>

我聳肩：“知道了叔叔，不會給你丟人的?！?/p>

……

沈辭在我面前很少皺眉，一直對我柔聲細語，總是笑得一臉溫柔地看著我。

如今被他溫柔以待的另有其人。

妝容得體、舉止大方的顧青柔惹得沈家長輩喜笑顏開，她身上那股明媚優(yōu)雅的氣質(zhì)是我學(xué)不來的。

沈辭對她的態(tài)度更讓我嫉妒得發(fā)狂，衣服下擺被我狠狠攥出了褶皺，還得強撐起來應(yīng)付她。

顧青柔的目光像看一個小孩子，令我討厭。

“這就是樂盈吧，長得真好看吶。”

“謝謝青柔姐?！?/p>

她愣了一下，隨即轉(zhuǎn)頭對沈辭說：“樂盈一點也不像你，她多會說話，知道哄我開心，這聲姐叫得我心花怒放?！?/p>

“樂盈啊，你的事情沈辭都告訴我了，以后啊我就是你的嬸嬸，有什么事情就告訴我，我比你叔叔靠譜多了。”

叔叔沒有告訴你的事情，我會替他告訴你的。

我看向沈辭，嘴上卻說：“青柔姐可要記住今天說的話哦，以后有什么事情我就找你去幫忙了。”

沈辭：“盈盈，你該叫什么？”

“沒事沒事，我就喜歡樂盈這么叫我，我還是很年輕的嘛?！?/p>

眾人哄堂大笑，沈辭勉強扯起嘴角。真是其樂融融的一家人啊。

沈辭和顧青柔的婚事很快提上日程，他們兩個之前就是高中同學(xué)，無意當中相親遇見，難得的緣分。

我主動去陪顧青柔試婚紗，看著她穿上婚紗美麗無比的樣子，我慢慢紅了眼眶。

“青柔姐，你知道嗎，我才應(yīng)該是這場婚禮的新娘?！?/p>

眼淚奪眶而出：“可是沈辭他不要我了，他要娶你。”

顧青柔當場石化：“樂盈，你……”

咖啡館里，她坐在我對面，我泣不成聲，她不可置信、茫然無措、震驚羞憤。

“你們之間到底是什么關(guān)系？”

我努力地平復(fù)好心情，可憐兮兮：“愛情是純粹的、美好的，我不在意別人的眼光?？墒巧蜣o在意，他說永遠都不會和我結(jié)婚?！?/p>

顧青柔欲言又止：“你們……”

“我們是戀人。我并不奢求他給我什么保證，只要能讓我陪在他身邊就好?！?/p>

“但是！”

我激動起來：“他不該為了名譽，拋棄我們的孩子！”

我拿出醫(yī)院的報告，證明我在兩個月前做了一次人流手術(shù)。

顧青柔驚詫不已，眼里有著一絲心疼：“沈辭竟然能做出這樣的事？”

我聲淚俱下：“青柔姐，為了你，也為了我，別和他結(jié)婚，我求你了?！?/p>

姍姍來遲的沈辭正好趕來，顧青柔潑了他一杯咖啡，厲聲說：“渣男！無恥！”

我在顧青柔看不見的地方默默勾起嘴角。

“青柔？”

她揚長而去，沈辭出乎我意料地沒有追上去，而是把目光移向了我。

“叔叔，你來得真巧?！?/p>

我以為他會質(zhì)問我跟顧青柔說了什么，沒想到他看見了桌子上的報告，瞬間怒火沖天，又不得不壓低聲音：“沈樂盈！你就這么作踐自己，說！那個男人是誰？”

……

我抽出紙巾幫他把咖啡漬擦干凈，帶著勝利者的笑容：“叔叔，你還是關(guān)心我的。”

他依然咬牙切齒。

“我只喜歡叔叔，沒有別的人，找人弄了一份假報告而已?！蔽也粫_他，沈辭肉眼可見地松了一口氣。又因為我接下來的話全身緊繃。

“我告訴顧青柔我們在一起，還有過一個孩子，但你因為怕遭人非議，逼我打掉孩子，轉(zhuǎn)身要娶她?！?/p>

沈辭震驚地說不出話來，我繼續(xù)說：“她也沒多喜歡你，那么容易就相信了我的一面之詞?！?/p>

“叔叔，只有我最愛你啊?！?/p>

沈辭眼里閃爍著我看不懂的復(fù)雜情緒：“盈盈，我真沒想到你能……”

“沒想到我能做出這樣的事來?！蔽易猿耙恍Γ吧蜣o，你后悔了嗎？后悔把我這樣一個為達目的不擇手段的人養(yǎng)在身邊。”

他無聲地嘆了口氣：“盈盈，我沒有。”

我十二歲之前不叫“沈樂盈”，我沒有名字。

二十四年前的大年初一的晚上，大雪紛飛，我出生了。

老人們都說初一的孩子克母親。

我媽生我的時候難產(chǎn)，大雪封了山，沒法出去看醫(yī)生，剛把我生下來就咽氣了，沒見我一眼。

我估計她也不想看見我這個流著骯臟血液的孩子。

她是被拐賣來給我那個酒鬼爹當老婆的，我爹說她性子太烈，一點也不聽話。

先是計劃著要逃跑，結(jié)果抓回來被打的半死。

后來跑不成又要尋死，我爹把她捆在床上，一動不讓動。

發(fā)現(xiàn)懷了孕之后，哭著鬧著要墮胎，我爹是不會讓她成功的，他高興壞了，喝的爛醉，嚷嚷著自己有兒子了。

最后生下來是個女兒，買回來的媳婦也沒了。

這些都是我爹喝醉了酒，一邊打我，一邊說出來的。

我的出生是不被期待的，甚至是罪惡的。唯一的慰藉就是讓我媽如愿地離開人世間，脫離苦海。

我爹不管我，從我有記憶起，便是臭烘烘的酒味兒，還有酒后的毒打。

我靠著別人家的剩飯剩菜奇跡般地長到十二歲。

我爹總是說，都是因為我，讓他花的錢都打水漂了，什么也沒撈著。

可是有一天，我爹打我的時候，突然陰惻惻地笑了，我更加恐慌。

他說：“丫頭片子也有丫頭片子的好，你媽那個賤人死了，這不留下來個你！”

他扔掉了手里面的皮帶，趴到我身上撕扯我的衣服。

我嚇壞了，拼命叫喊，可是鄰居們都對我們家的事情見怪不怪了，沒有人來。

上天垂憐，這時候突然地動山搖。

房梁掉下來砸到我爹的背上，又滾落到一旁。他暈了，我搖搖晃晃地跑走。

最后還是被壓在倒下來的房屋下面。

再次有意識的時候，我瞇著眼睛從石板縫里看出去，有一個穿著紅馬甲的大哥哥正在企圖搬走我身上壓著的東西。

那是我見到沈辭的第一眼。

年輕人身上的衣服都是灰塵，額頭布滿汗滴，累得哼哧哼哧，可是卻那么耀眼。

我想，終于有人來救我了。

……

我被安置在統(tǒng)一的受難兒童房里，這里都是父母失蹤的。

沈辭是負責照顧我的志愿者，他問我叫什么名字。

我迷茫地看著他，說：“不知道，我爹叫我丫頭片子?！?/p>

他愣了愣，在花名冊上寫下一些字。

我換上了新衣服，干凈又漂亮。還有老師來教我們這些孩子讀書寫字，我第一次接觸到紙筆。

旁邊一起的同齡孩子都因為找不到父母偷偷落淚，只有我感到無比慶幸。這場地震給別人帶來了災(zāi)難，卻讓我逃脫魔爪。

但是魔鬼不會放過我。

一個臟兮兮的男人突然沖進帳篷，我焦急地躲進課桌底下，顫抖著祈禱不會被發(fā)現(xiàn)。

“死丫頭片子，扔下你老子就跑了！”

“在這兒呢！”

我被他從桌子底下揪了出來，我奮力掙扎：“放開我！救命，救救我，我不要跟他走！”

“啪”的一聲，他給了我一巴掌，我眼前一片白，耳朵嗡嗡作響。

“干什么呢！”我跌入一個溫暖的懷抱。

沈辭來了。

“干什么？你說我干什么！老子來帶我閨女回家，天經(jīng)地義，你一個外人瞎摻和什么？”

沈辭不理他，問我：“那是你爸爸嗎？”

我滿眼淚水，嗚咽著：“不是！他不是，求你，別讓我走……”

“你個小兔崽子，你老子都不認得了！你想造反？”

他就要沖上來，被聞聲趕來的警察攔住。

沈辭把我交給一個女醫(yī)生，告訴我爹說：“她現(xiàn)在不承認你說的話，我們必須核實之后再做決定?！?/p>

“她是之前和我吵架，說的氣話，你去和別人打聽打聽，誰不知道我有一個閨女。”

“我們自會去調(diào)查，現(xiàn)在，你先回去你該待的地方，沒有結(jié)果之前，不許來這里?！?/p>

接下來的一天，我都在極度恐慌中度過。到了晚上，我趁著醫(yī)務(wù)人員睡著偷偷溜了出去。

來到一片帳篷處，我一個一個地找過去，終于找到了睡得和死豬一樣的我爹。

“爹，爹，你醒醒?！?/p>

我爹迷迷糊糊地醒過來，看見我立馬清醒，“你還敢回來找我，我打……”

我朝他腿上踹了一腳，轉(zhuǎn)身就跑。

跑的時候，我聽見他罵罵咧咧地追過來的聲音。我跑得很快，又控制住速度別讓他跟不上。

到了一片沒人的廢墟，我停下了。

他氣喘吁吁：“死丫頭，還敢踹我，跑不動了吧，看我怎么收拾你?！?/p>

他又在解皮帶。

我死死盯著他，抓緊了剛剛撿起來的磚頭，他越來越近了——

突然，他倒在地上。

沈辭擔憂的臉在月光下格外清晰。

“你沒事吧?！?/p>

我“哇”地一聲，在這個第一個救我的人面前號啕大哭，露出滿是傷痕的手臂給他看，把一切托盤而出。

“大哥哥，我求你救救我，我不要跟他回去，他是禽shòu！我會死的，會死的……”

后來沈辭把我安撫住，帶我回去。

第二天聽說發(fā)生余震，慶幸的是傷亡不大，只死了一個男人。

我成了孤兒。

沈辭把我?guī)ё吡?，他不符合領(lǐng)養(yǎng)孩子的標準，于是我被記在他已經(jīng)有了一個十歲女兒的哥哥名下。

但是我一直跟他一起生活。

……

沈辭對我非常好。

前兩年我沒有去學(xué)校，沈辭親力親為教會我寫字、算數(shù)、認英語單詞。

他永遠都不會生氣，在我面前永遠都是溫溫柔柔的樣子。

雖然我學(xué)了很多遍，發(fā)音還是不準確，數(shù)學(xué)題還是不會做，可他永遠耐心十足。

他把帶我出來的那天當做我的生日，他說以后的我會有一個嶄新的，光鮮亮麗的人生，從前的一切都不算數(shù)。

可是疼痛是真實存在的，刻骨銘心的記憶是忘不掉的。

無數(shù)次我從噩夢當中驚醒，我爹的臉在夢里面逐漸放大，猥瑣、惡心到滿臉是血，痛苦地哀嚎。

我抱著枕頭去敲沈辭的門，每次都有回應(yīng)。

只有聽著他在地上舒緩的呼吸聲，我才能再次入睡。

沈辭給我取了一個好聽的名字，沈樂盈。

他寫給我看的時候，笑意滿滿：“盈，增長、富余、充滿的意思，再加上樂這個字，我希望你以后非常快樂，非常圓滿！”

“怎么樣，喜歡嗎？”

我也笑了，說：“很喜歡?！痹⒁庹婧?。

但是盈則虧，還是不會圓滿的。

我那么愛你，你卻不愿意和我在一起。

咖啡廳的人頻頻向我們投來目光，我無所畏懼。沈辭先敗下陣來，離開之前跟我說：“我現(xiàn)在去找青柔說清楚，希望你能主動告訴她這不是真的?！?/p>

我無所謂地挑眉，心想怎么可能。

事實證明沈辭的解釋是沒用的，顧青柔根本不相信他，婚事因為女方反悔被取消。

沈家上下都因為這件事籠上一層陰霾，只有我開心得很。

以前都是沈辭給我做飯，照顧我，現(xiàn)在輪到我。

我想我得主動一點，讓我們的關(guān)系更進一步。他逃避，我就得主動出擊。

我強硬地搬回了家里，給他做飯，洗衣服，甚至有空的時候去接他下班。

沈辭知道阻止不了我，照盤全收，但是總是冷著一張臉。我不在意，依然在他面前笑得燦爛。

某天，他忽視了我做好的晚飯，進了書房，示意我跟上來。

“盈盈，我們不能再這樣了?！?/p>

我坐在他對面，一本正經(jīng)：“什么樣子？”

“你已經(jīng)是成年人了，要為自己的行為負責。我是你叔叔，也只能是你叔叔?！?/p>

他端起桌子上的水杯就要喝，我制止他：“等一下，叔叔，水涼了?！?/p>

我重新端過來一杯溫水，他喝下去。

“為什么呢？我們沒有血緣關(guān)系，有什么好顧慮的時候，相愛就能在一起?！?/p>

我湊近他，盯著他的眼睛：“我愛你，叔叔。你不愛我嗎？”

他的眼里閃過一絲慌亂。

“那你為什么要吻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