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朗拽著我說著說著就睡著了，一路上周朗都安靜的靠在我身上，就像十七歲那一年他被從工廠里救出來的時候一樣。

我坐在后座回想起周朗改邪歸正后的點點滴滴，其實我找人仔細的查過，周朗那個時候開始好好讀書，是去找過唐婉月，他知道了我和他一樣，都是沒有媽媽的孩子，也終于確認我不是周安的私生子，找上門把他媽媽氣病的那個小三和我丁點關(guān)系沒有。

他的愧疚心開始作祟，讓他覺得自己對我有所虧欠想要彌補，所以才開始把我像個人一樣對待。

我閉了閉眼，看著窗外的路燈劃過。

唐宋去廚房給周朗做醒酒湯，趁著這個空隙，我把之前在車上借他的那件外套翻了翻，然后摸出了他胸前內(nèi)側(cè)口袋里的那支鋼筆。

我心跳的厲害，波瀾不驚的心境在今夜終于有了大的波動。

我要驗證一個我的猜測，一個讓我有可能了結(jié)心愿的猜測。

打開筆蓋還是正常鋼筆的樣子，可是下半截卻怎么都擰不開。我受過訓(xùn)練，知道唐宋揣在懷里的，究竟是什么東西。

我把鋼筆放回之前的位置，按捺住自己的心跳和情緒，深呼吸后打開了手機翻著白天剩下的那點工作。

周朗醒來已是第二天一早，他穿著拖鞋跑到主臥敲我的門，身上還穿著昨天那件酒氣沖天的衛(wèi)衣。神色里帶著幾分拘謹，咬著嘴唇很小聲的趴在門邊問我自己昨天晚上有沒有說什么胡話。

我搖搖頭，繼而盯著電腦屏幕囑咐他記得吃早飯，沒能注意到他眼里一閃而過的失望。

他嚷嚷著說自己頭痛難受的厲害，可憐又委屈的看著我，“周潯，你今天能不能別去公司，在家照顧我?。俊?/p>

我沒來得及將拒絕的話說出口，周朗立馬接著說，“你以前都說會好好照顧我的。”

很多年前的場景逐漸重合，十五歲的我跟周安保證，永遠都會把周朗放在我人生的第一位。

我合上電腦認命的去了廚房，把在鍋里熱著的粥盛了一碗給他，“喝完去睡吧，我上午在家辦公?！?/p>

他喜笑顏開，抱著碗白粥在餐桌上喝得挺開心。

唐宋來接我的時候已經(jīng)是下午，周朗哼哼唧唧的說他也想跟著去公司，我問過周安，他倒是很欣慰的說小朗終于有點長大了的樣子。我壓下心里那點想要譏諷回去的欲望，轉(zhuǎn)頭拉開副駕駛的車門坐進了座位。

事故發(fā)生在距離公司還有十分鐘車程的交叉路口，迎面撞過來的是一輛黑色的帕薩特。

唐宋來不及打方向盤，那輛車沖過來的時候，我還沒來得及動，唐宋就已經(jīng)伸手把我護的嚴嚴實實。巨大的沖擊感震的我一時間反應(yīng)不過來，直到手指間傳來濕意把我從渾渾噩噩中驚醒。

我心驚膽戰(zhàn)撥通了120，手指也抖得厲害。車子前座上都是唐宋的血，紅的嚇人。周朗在后座也被嚇得不輕，看他的動作，大約是想向我撲過來。

唐宋被玻璃刺傷了身體，到醫(yī)院的時候，我還滿手是血的呆滯在原地。

護士帶著我和周朗做了基本的檢查說是沒什么大礙，只有唐宋被送進手術(shù)室還沒能出來。

我渾身的力氣仿佛都要被抽干，不應(yīng)該，不應(yīng)該是這樣的，按照我原本的計劃，應(yīng)該是我替唐宋擋住那輛撞過來的汽車。然后我會讓他逐漸信任我，等有朝一日我能把自己手里的所有證據(jù)，安心的交給警察局。

我不知道在外面坐了多久，醫(yī)生說唐宋沒什么大礙，傷口已經(jīng)縫合，安心靜養(yǎng)便好。

我看著睡在病床上的唐宋，不知道自己該哭還是該笑。

唐宋，你確實是個很好很好的警察。

我記得第一次見到唐宋的時候，我問他：“小唐，以前是做什么的??？”

他在駕駛座上正襟危坐，說自己大學(xué)剛畢業(yè)，看見周家在招司機，就想來試試。

我一笑而過，唐宋不知道的是，我七歲那年，就見過一張和他很像很像的臉。

那天是我生日，負責(zé)爸爸車禍的警察，就長著這么一張臉。

他把我抱在懷里說小朋友不哭，爸爸只是變成了天上的星星在很遠很遠的地方看著我。我在他懷里哭的天昏地暗。他后來也來看過我，說自己有個比我小點的兒子，等以后介紹我們一起玩。

只是我沒想到很多年后，他的孩子主動出現(xiàn)在我的身邊，甚至還在我的算計之下救了我。

唐宋是第二天中午醒過來的，我把水遞給唐宋，他笑著說自己大難不死，必有后福。

我給唐宋放了三個月的長假，我的生活也跟著變成了醫(yī)院公司兩頭跑，每天都忙得暈頭轉(zhuǎn)向，直到唐宋出院的時候才意識到自己已經(jīng)好久沒看到周朗。

送完唐宋回家我已是疲憊不堪，拖著沉重的步伐總算到了家門口。

被門口的高大黑影嚇得不輕，剛準備出手就被那個人拽過壓在門上，周遭充斥著熟悉的木質(zhì)香味和淡淡的酒香。

“小朗，你喝酒了？”

他不說話，不輕不重的咬上我的肩膀，然后垂著頭埋在我的脖頸間，沉寂良久終于開口：“周潯，你是不是喜歡那個唐宋？”

我把他從我身上推開，這個人又黏黏糊糊的貼上來，摟著我不肯撒手，“小朗，你再不放開，我一定揍你?！?/p>

他搖搖頭，一副狗皮膏藥的賴皮模樣，“打吧，你打傷了我，然后把我送去醫(yī)院，就能像照顧唐宋一樣照顧我了?！?/p>

我被他氣笑，卯足勁一把推開他，樓道里燈光不怎么明亮，昏暗的燈光反倒襯的他更加眉眼如畫?！爸芾剩泗[夠了沒有?！?/p>

他盯著我，然后一字一頓地問我，“周潯，你，是，不，是，喜，歡，那個唐宋？”

我懶得理他，開鎖進了屋子，周朗也跟著進來，跟在我的身后不說話也沒有其他的動作，就只是安安靜靜地跟著。

“小朗，你到底想干什么?！?/p>

他閉了閉眼，像認命一樣，“周潯，我喜歡你。我看見你這段時間照顧唐宋，我心理失衡我吃醋，我見不得你對他好，見不得你圍在他身邊噓寒問暖，我恨不得那天坐在駕駛座上的人是我。我小心眼我醋精我就是見不得你跟唐宋待在一起?！?/p>

“我知道我以前混蛋不是個東西，可我后來真的在改了，我自己一個人在外面待了六年，你知道我有多想你嗎，以前是我對不住你，你給我個機會讓我補償你好不好?！?/p>

他劈里啪啦說了一大通，我想起很多年前那個壞心眼的周朗，我已經(jīng)很難把過去的那個他和現(xiàn)在的他重疊在一起，他大概還不懂什么是愛，所以才會說愛我。

我看著他，后退兩步，“周朗，你是因為自己的愧疚心在作祟，還是真的喜歡我?！?/p>

他愣在原地，又突然輕笑出聲，伸手抓住我的手，低聲下氣的求我，“出國之前是因為愧疚，可之后我就知道我是栽你身上了，我知道你是在生我氣，我不應(yīng)該無理取鬧，唐宋救了你你照顧他是應(yīng)該的，是我小心眼了?！?/p>

“周朗，我再說一次，別喜歡我。我不喜歡唐宋，但更不會喜歡你?！?/p>

周朗張了張嘴，又很快沉默，他退后兩步坐在沙發(fā)上，“周潯，你不知道，我從十七歲就開始喜歡你了。那天你和爸一起出現(xiàn)在那家廢工廠的時候，我居然在慶幸幸好那天公司臨時有事把你喊走了?！?/p>

“我知道你看出來了我的心思所以一直躲著我，為了不讓你難堪，老頭子要送我去英國，我也答應(yīng)的很痛快。臨走前想把那條手鏈還給你，可是那個時候，你好像已經(jīng)不太需要它了。”周朗用手半捂著臉，我站在不遠處，根本就看不清他臉上的神色。

“大約是我以前太混蛋了，對不起啊周潯?！彼麖纳嘲l(fā)上站起來，強撐起一個笑容，“我先回去了，你別老抽煙了，對身體不好?！?/p>

我目送他走出這間屋子，又看著他在樓下滅掉一根又一根的煙。

我把窗簾拉上，選擇不去看。

看不見就不會心軟，也不會在日后狠不下心。

小朗，再要不了多久，你大約會恨我。

我一如既往的在周氏做著高高在上的周潯，運作著所有周家已經(jīng)洗白的產(chǎn)業(yè)。

周朗不肯死心的每天都來找我，跟著我上下班。

很多人起哄說，我和周朗真是般配，這個時候周朗總會格外開心，然后大手一揮請整棟樓的部門喝奶茶吃蛋糕。

這樣的日子持續(xù)了三個月，周安大約正在自顧不暇也沒空來管他，難得的自由讓周朗有了一種我和他真的有可能的錯覺。

專案組來周氏的時候，我剛簽完兩個文件，他們把工作證給我看，“周小姐，我們目前正在調(diào)查的一樁案子需要您的配合。”

我點點頭十分配合的跟上，心里的激動卻幾乎很難壓下去。

我等了二十年，終于等到有人愿意對周安下手，終于有人能讓我放心的交出手里的那些證據(jù)。

二十年太長了，長到足以讓一個幼稚天真的孩子，成長為一個為達目的不擇手段的壞人。

我和唐宋在審訊室里面對面坐著，警服穿在他身上比那套黑色的西裝好看很多，他倒杯水遞給我，“周潯，說說你知道的關(guān)于周安的事情。”

我一五一十的交代，把我藏在他身邊二十年所能收集到的一切犯罪，統(tǒng)統(tǒng)告訴了唐宋。

審訊結(jié)束后唐宋送我出來，在警察局的門口，他問起我那場車禍：“周潯，前段時間的那起車禍，到底是不是你做的。”

我長舒口氣看著湛藍色的天，“是，可是唐宋，我原來的設(shè)計，是我會替你擋住，然后借此來騙取你的信任?？晌覜]想到出事的時候，你會擋在我前面。”

“那后來我私人郵箱里和專案組的工作郵箱里多出來的周氏的犯罪證據(jù)也是你的手筆？”

我點頭算是默認，“唐宋，跟在周安身邊多年，我身上也并非干干凈凈，要是有一天來逮捕我，我希望那個人是你?！?/p>

匆匆忙忙趕來的腳步聲打斷了我和唐宋的談話，走過來的警察神色嚴峻，“周安消失了，他身上還帶著槍。整個市區(qū)已經(jīng)封鎖，他逃不出這里，只是他大概已經(jīng)知道是周小姐出賣了他，所以窮途末路之下，很有可能會對你實施打擊報復(fù)?！?/p>

唐宋看了看我，主動提出申請說來保證我的安全。

我笑著應(yīng)允并向他道謝，二十年前幫了我的是他的父親，沒想到二十年后幫我的，會是唐宋。

下午的時候周朗打電話給我，說想最后再見我一面。

我和唐宋一起去赴約，甚至在周圍重新布置了警力。他們猜測周安很有可能放心不下周朗，從而現(xiàn)身。

我和周朗面對面的坐著。

記憶里的少年變了模樣，他現(xiàn)在眼下烏青，就連之前一直認真打理的胡茬也長了不少，眼睛里布滿了紅血絲，神情都帶著些滯澀。

他動了動唇角，很艱難的掙扎著發(fā)出聲音“周潯，這一切都是你計算好的，是嗎？”

我閉上眼整個人都靠在椅背上，有些不忍心看他，周朗挺可憐的，可我可憐了周朗，誰來可憐我呢。

“是，我很久以前就開始收集周安犯罪的證據(jù)了，在我察覺到唐宋可能是警方的臥底后，也一直在暗中推波助瀾幫他早日完成任務(wù)。”

周朗眼角大約有淚滑過，很快又被他隱去，“周潯，為什么?！彼Z氣很低，甚至帶了點乞求的意味在里面，“你哪怕自己可能要去坐牢，也要把爸爸搞垮嗎？”

我和他面對面坐著，可惜彼此之前仿佛豎著一道無形的高墻，我穿不過去，周朗也不能越過來?！靶±剩阒牢以窘惺裁磫?？”

他沉默的搖搖頭，抬起頭用那雙好看的眼睛看著我，周朗實在是生了一副好樣貌，很多時候看著他，居然也會動惻隱之心。

“我叫祝夷安，我的爸爸，是二十年前死在周安手里的一個無辜人?！?/p>

“他本來不該死的，可是他倒霉，他寫了舉報信，匿名舉報你爸爸涉黑和賄賂。”

“我爸爸這個人最大的缺點就是犟，我不知道他到底寫了多少封舉報信，終于有一天讓周家注意到他了?！?/p>

“周家確實勢大，周安沒費很大的功夫就找到了他，他坐上了那輛被人動過手腳的車，在趕回家給我慶祝生日的路上，出了車禍?！?/p>

“爸爸出事之后，就剩下我和媽媽，她每天情緒恍惚，可每每看到我的時候，又會強打起精神來撐起我們這個支離破碎的家。后來沒過多久，我居然被拐賣到了外省。大約真的老天開眼，讓我?guī)捉?jīng)輾轉(zhuǎn)到了周安的手上，他沒認出我是當初那個義正言辭的倒霉蛋的孩子，我才有機會留在你們周家。”

“周安開始教我們散打和格斗，教我們?nèi)绾握疹櫲?，教我們怎么成為一個合格的保鏢。我一步一步的爬上來，終于在你十二歲那年，我成了你的姐姐。我一言不發(fā)的在周安的眼皮子底下長大，長大到我終于能去查一查我的媽媽現(xiàn)在在哪里?？墒切±?，你知道嗎，周圍鄰居告訴我說，她在孩子失蹤后，精神壓力太大得了很嚴重的抑郁，最后選擇了臥軌自殺。”

我眼淚突然開始不受控制，我想象不到我的媽媽是抱著怎樣的勇氣，躺在了冰冷的鐵軌上結(jié)束了自己慘淡的一生。

“周朗，有爸爸媽媽的時候，我比你要幸福很多?！蔽胰松那捌吣晔俏易钚腋５臅r候，我像所有正常的孩子一樣，健健康康的長到了七歲，后來呢，無休止的打罵，侮辱，想盡一切辦法只是為了活下去。

“周安教會我很多東西，所以我也用他教我的這些東西，親手挖了墳?zāi)菇o他。”

“我忍著惡心在周家待了整整二十年，每次看見周安的時候，我都會想起我爸爸渾身是血的躺在醫(yī)院里，甚至沒有留下一句話給我和媽媽?！?/p>

“小朗，你們周家背后到底是什么產(chǎn)業(yè)，你其實完全無知。我實話告訴你，周安這個人，罪該萬死?！?/p>

“周安不但涉黑，他還販毒。他要借我的手洗白周家所有的產(chǎn)業(yè)，好讓你未來光明磊落的生活在陽光下。我從頭到尾，都在是你的臺階和墊腳石。我用那點恨意支撐著自己扮演好了這個角色，怎么樣小朗，我的毅力還不錯吧？”

“我過了二十年暗無天日的生活，每天睜開眼就在想，我什么時候才能擺脫這一切，才能把周安送進公安局。小朗，我太累了。我知道人不應(yīng)該活在回憶里，可是我除了這個理由，再也找不到任何活下去的借口。跟著周安，我做了很多昧良心的錯事，可是我沒辦法，我只能盡我所能的把對別人的傷害降到最低?！?/p>

我抬眼安安靜靜的看著他，“小朗，你說周安那樣的人，居然會有一個像你這樣的孩子?！蔽液芘芘Φ某镀鹨荒ㄐ?，終于還是沒控制住滿臉淚水。

我太累了，二十年里每一步每一天我都在戰(zhàn)戰(zhàn)兢兢，睡眠最差的那段日子，我只能靠著一片又一片的安眠藥度日。

“小朗，跟在周安身邊，我把自己也變得人不人鬼不鬼了。我本來不應(yīng)該是這樣的，可是我沒法子?！蔽议L長的嘆了口氣，“你什么都沒做錯，錯的是周安，還有我?！?/p>

我從座位上站起身，擦干凈了臉上的淚痕，“小朗，我也不知道自己會被判多久，”

我這一生都在找一條回家的路，可其實我很早以前，就沒有家了。

“周安他畏罪潛逃了，小朗，警察一定會把他抓回來的?！?/p>

我走到店門口，回過頭看到周朗還呆呆滯滯地坐在原處，近來他知道的東西大約太多，多到足以讓他崩潰。

一直以來慈祥和藹的父親會是殺人不眨眼的罪犯，陪自己長大的姐姐成了仇人，周朗，你長大的代價未免太大。

我嘆口氣，問唐宋我要是進了監(jiān)獄，大概會被判多久。

唐宋沒有正面回答，只是看著我說，“周潯，會好起來的?！?/p>

我點點頭回他一個笑“等找到了周安，我就去自首，唐宋，你說等我出獄之后，開一家花店好不好。我媽媽以前就很喜歡花，這輩子賣花，下輩子我一定漂亮又干凈。”

唐宋似乎有些不忍，點點頭說一定。

只是我好像沒有順遂生活的運氣，周安有預(yù)謀地從旁邊的店里竄出，拉開身上的衣服讓所有人看清了他身上的炸彈。

我和唐宋離得他最近，他死死的拽著我們，我們倆順理成章地成了他的人質(zhì)。

警察用最快的速度清場，警戒線被拉到很遠，周朗紅著雙眼在遠處喊他，“爸，別做傻事了，回頭吧?！?/p>

周安不理他，反倒是湊近我和唐宋，“賤人，我早該猜到是你動的手腳，老子那么多年的心血，全他媽毀在你手里了，你居然敢跟警察合作來算計我，那好，那就誰都別想活下去?！?/p>

他癲狂的沖著警察喊，“別想著用狙擊手殺我，老子的炸彈啟動器連著心臟，我死了他兩只會死的更快?！?/p>

“我周安這個人一向恩仇分明，我只要這兩個人的性命。”

氣氛焦灼的厲害，我深吸口氣，“周安，是我要報復(fù)你，和他無關(guān)，你要尋仇也應(yīng)該沖我，不應(yīng)該沖他?！?/p>

周安咧開嘴一笑，和當年我第一次見到他的時候一樣，“你們倆今天，都得死在這?！?/p>

遠處周朗被警察死死拽住，一聲一聲地嘶聲力竭地嘶喊著我和周安。

其實我心愿已了，好像死在這里也沒什么，可是唐宋他還年輕，他還能做個好警察，說不定等周安歸案，甚至有功會記在他身上。

我本來跟著周安這么多年，早就成了罪犯，進去還不知道要多久，以后會怎么樣連我自己都心里沒數(shù)。

我心里打定了主意，趁著周安和警察喊話的空隙，用全身力氣把唐宋推了出去，他不可置信的看著我，然后又踉踉蹌蹌的跌遠，我沖他一笑，壓在周安身上等著炸彈爆炸。

巨大的聲響在周安身下傳來，我身上疼的厲害，燒焦的氣味在空氣中彌漫，隱隱約約好像聽見周朗和唐宋的聲音。

唐宋，你不必愧疚，我不是在救你，是在救自己心里僅剩的那點良知。

至于小朗，模糊的看著眼前漸漸趨于黑暗，想起第一次見到他的樣子，又想起送他去英國前，登機前他看著我說，“周潯，你記得想我啊。”

二十七年的時光像走馬燈般一一在我眼前閃過，我合眼的最后一秒，看見媽媽抱著我，說寶寶不怕。

我好像終于，找到了回家的路。

番外

周潯死后的第三年，我被調(diào)去了省公安廳，負責(zé)禁毒這方面的工作。臨走前我去了周朗開的那家花店，這家花店不大也不小，位置就是當年發(fā)生爆炸的那家咖啡店。事故發(fā)生后沒人愿意接手這里，倒是周朗把這兒盤了下來，花店的名字叫夷安，店里擺的最多的，是黃色的玫瑰花。

我知道，他其實一直在心里念著周潯。

我勸他人總要向前看，別把自己困在過去掙扎不出來，周朗笑了笑，然后看著我，語氣平和又安詳，“她的二十七年都把自己困在過去了，哪那么容易走出來。”

我讓他替我選了一束白繡球花，問他要不要和我一起去看看她，周朗搖搖頭說自己不敢。他說自己總想著要是那天自己不約著周潯去那家咖啡店，或許就不會是現(xiàn)在這個結(jié)局。

我拍了拍他的肩頭，轉(zhuǎn)身離開了這里。

去墓園的路上我想起那天和父親說起周潯的故事，他聽完默默了良久，終于說這孩子一輩子，過的太苦。

她的墓前干干凈凈的，大約是有人經(jīng)常來打掃，照片上的人看著還是冷冰冰的，我想起那一年我被派去她身邊做臥底，想通過她拿到周氏犯罪的證據(jù)，卻沒想到最后，是她送了我一份大禮。

我把花放在她的墓碑前，祝夷安，下輩子你要化險為夷，步步平安。

周朗番外

我十二歲那一年，我爸帶了個看著纖細瘦弱的小姑娘回家，她身量單薄的站在門外，臉上撐起一個勉強的笑。我站在門口冷冷的看著她，大約又是周安養(yǎng)在外面的孩子。

周安說她叫周潯，是他資助讀書的孩子，家里出了事故，以后會生活在我的家里做我的姐姐。

我在樓梯上扯起一抹諷刺的笑

他說公司還有點事情要處理，先走了。沒有交代那個站在門口的小女孩要怎么辦，我也懶得管，索性關(guān)了房間門開始打游戲。

傍晚的時候她來敲我的門，聲音淡淡的聽不出情緒的起伏，“小朗，該下樓吃飯了?！?/p>

我被她這聲小朗惡心的不輕，她有什么資格像我媽一樣喊我。我惡狠狠的拽開門，“你他媽別叫我小朗，我聽著惡心?！?/p>

她還是沒什么大的表情，只是說了聲抱歉就下樓了，臨走前還不忘跟我說，“周朗，該下樓吃飯了?！蔽乙幌伦泳蛦】跓o言了，覺得自己憋了一肚子的火氣，又不知道該撒在哪里。

飯桌上坐著她和周安，我踢開椅子坐下，指著她對周安說，我不想跟外面的野種在一張桌子上吃飯。周安答應(yīng)甚至說讓她在我們吃完之后再上桌吃飯。

我以為周潯會爭辯兩句，可她沒有，她只是安安靜靜回自己房間等著我們吃完。我壞心眼的把飯搞得亂七八糟，或許她等會吃飯的時候會沖著我發(fā)火呢剛好我借這個由頭跟周安大鬧一場?！?amp;nbsp;

她還是沒有。

她安安靜靜的吃飯，收拾好餐桌，又回到房間里。

后來我讀了初中，周安也把她安排了進來，我們兩成了同桌，整天低頭不見抬頭見。我最大的興趣就是把她頭一天寫好的作業(yè)丟在垃圾桶里，然后告訴老師她根本沒寫，這個時候她就會沉默又自覺的站起身去往走廊，在老師恨鐵不成鋼的眼神里低著頭說抱歉。

小三的孩子，就不應(yīng)該有什么好下場。

周安從國外出差回來了，他好像很累，整個人迷迷糊糊的躺在沙發(fā)上，手機鈴響了一遍又一遍也沒能吵醒他，我替他接過，電話彼端傳來女人甜膩的聲音。

我突然就很暴躁，把手里的手機砸在周安身上，他從沙發(fā)上驚醒，神色不善的看著我等我給他解釋。

“周安，你是不是忘了我媽怎么死的?！?/p>

他突然泄氣，整個人頹廢的坐在沙發(fā)上開始自言自語，“是我的錯，都怨我。”

我盯著他，留下一句你知道就好轉(zhuǎn)身回了房里。

我想起我媽媽被找上門的小三氣的住進醫(yī)院的場景，也記得那個女人帶著一個女孩子說，周朗，這是你的妹妹。

媽媽被送進醫(yī)院后那個女人再也沒有出現(xiàn)過，可是我的媽媽，也沒能活著走出醫(yī)院。

敲門聲把我從回憶里拽出來，周潯端著飯菜站在門口，小聲說我應(yīng)該吃飯了。

被強壓下去的火氣在這一刻死灰復(fù)燃，我拽著她了進了我的房間，死死掐著她的脖子問她，“周潯，為什么死掉的是我媽。”

她不說話，只是這么靜靜的看著我。

我氣的發(fā)瘋，甩開她之后把桌子上一個花瓶砸在了她的頭上。

花瓶碎開的聲音讓我理智回籠，我看著倒在地上的她，仿佛看到了那天倒在手術(shù)室門前的我。我懦弱無能，沒有勇氣去面對媽媽的死，只能把我的痛苦加諸在她的身上。

我以為她會生氣，可是沒有，她只是撐著身子坐在地上，很疲憊的問我能不能幫她叫醫(yī)生過來。她的平和讓我害怕，害怕到我難以獨自面對她，我逃了出去，在另一個房間里看著自己那雙差點砸死她的手。

她請了好幾天的假，再見到她的時候，她頭上纏著厚厚的繃帶，在客廳剝著堅果?？吹轿业臅r候她甚至笑了笑，問我要不要吃。

我沒有理會，自顧自進了房間。

后來的日子里我開始變本加厲，我斗毆打架，成了學(xué)校里有名的刺頭，她總是會來勸我，說這樣不好，可我一想到我在學(xué)校里闖禍越多周安就會打她越狠的時候，我心里那點卑劣的歡欣，讓我控制不住的想去作惡。

其實她在我家的生活實在算不上好，周安經(jīng)常打她，很多日子里她都帶著一身疤，家里的阿姨大約是看我臉色行事，也是橫眉冷眼的對她。我想把她從這個家里逼走，我媽媽住過的家里，我不想看見小三的孩子。

我在學(xué)校里打架一般都很注意分寸，只有一次我下了狠手，打得他幾乎暈死過去。周安在國外出差，是周潯帶著人來賠禮道歉。我在病房門口等著她出來，沒想到她出來的很快，臉上帶著重重的巴掌印。我突然覺得火大，卻又不知道是為了什么，我問她為什么要去道歉，能不能有點自尊。

她坐在椅子上一言不發(fā)，只是靜靜的盯著病房的玻璃，我才發(fā)覺自己一直都看不懂她。

她的眼神像是枯死多年的古井，掀不起丁點波瀾。

她第一次打我，是因為我剪斷了她的一只手鏈。

那個時候她已經(jīng)不上學(xué)很久了，只是每天陪我上學(xué)放學(xué)，跟著公司里的助理學(xué)著上手公司的事情。

我從沒見過這樣的周潯，整個人都帶著死氣，往難聽了說，那個時候的周潯，就像是從地府里爬出來的惡鬼。

我從不知道原來她的身手居然會比我好太多，我被她打的毫無還手之力。我滿臉是血的躺在地上，腦子里想的居然是原來她也會有別的情緒。我不知道這跟手鏈到底對她來說意味著什么，所以唐婉月來看我的時候，我就問她周潯找她要回這個東西的時候，都說了什么。

唐婉月說，那根手鏈，是周潯媽媽留給周潯的唯一一件東西，她還說，周潯在很久以前，就沒有媽媽了。

我躺在病床上突然覺得自己喘不過氣，這些年里和我折磨周潯的點點滴滴突然像潮水一樣把我淹沒，原來她和我一樣，都是很早就失去母親的孩子。

可是又好像不一樣。

周安回來后狠狠的打了她，盡管我說我身上的傷是我自己不小心摔得。

他說姐姐沒有看好你，是姐姐的責(zé)任。

我看著她被打的渾身是傷，整個人虛弱的暈在床上，仿佛下一秒就要死去。

我托人去查她的身世，沒想到什么也查不出來，我意識到除了周潯這個名字對她一無所知。

我開始好學(xué)，開始成為老師和家長嘴里的好孩子，開始成為周安想要我成為的樣子，我告訴自己我只是愧疚心在作祟，我不想她再因為我這個沒有任何血緣關(guān)系的弟弟挨打。

唐婉月驚訝于我的變化，她笑著說愛情的力量真是不可思議，能讓我這么一個二世祖變成人人稱道的好學(xué)生。

我被她的話嚇了一跳，她卻一副了然的模樣，說我和她在一起的那段日子里，提起最多的，就是周潯這個名字，又說我開竅太晚，大約要很有一番辛苦才能追到周潯。

我思考了很久我對周潯到底是愧疚感還是喜歡，在我沒有思考出個所以然的時候，周安說他聯(lián)系好了英國方面的大學(xué)，不日就送我離開。

我想去問問周潯，如果她說不想我去，那我一定會想盡辦法留下來。

可是周潯沒有，她只是一如既往的神色淡淡，語氣也不見起伏的告訴我說小朗，在外面注意安全。

多么客套生疏的語氣，在同一個屋檐下生活了很多年的兩個人，居然像陌生人一樣在交流。

臨走前我拿出一直被我鎖在書柜里已經(jīng)修好的那只手鏈交給她，想在臨走之前對她說聲抱歉。她冷冷的把手鏈帶著盒子丟進了垃圾桶，然后沒有一點情緒的跟我說，周朗，不用了。

我在原地愣了好久，久到她窗戶透進來的風(fēng)吹的我覺得寒冷，我像條喪家之犬一樣頹敗的回了自己的房間。

我沒想到她第二天居然還能答應(yīng)去送我，我很開心，總想著要跟她說些什么好，可是到最后只留給她一句再見。

英國的生活枯燥而無聊，除了在翻閱文獻就是進實驗室，我逼著自己忙起來，越忙，留給我想她的時間就越少。

思念像是在我身上扎根發(fā)芽，纏著我讓我不能解脫。

時間沒能讓我的愛意消失，只會逐漸發(fā)酵漲大，直到我心里只有她一個人。

我每天都不停的想給她的生活留下我的印記，可最后換來的只有在忙兩個字。六年里，我走遍了歐洲的很多地方，我會給她寄當?shù)氐奶厣朗澈透鞣N各樣的明信片，會寫信，會一遍一遍的在餐巾紙上寫她的名字。

周潯，我很想你，可我不敢告訴你。

回國那天非要她來接我，我高興的前一天晚上都沒能睡個好覺。夢里斷斷續(xù)續(xù)的都是她的影子，真見到她的時候，我除了努力說出句好久不見，再想不出任何言語。

她沒以前那么瘦了，頭發(fā)也留長了，整個人帶著點疲憊，在我身邊翻著文件。

我突然就心滿意足了，能在她身邊看看她，好像就很好了。我不知道，人是會貪心不足的，我追著她鬧著她，像個小孩子一樣只想讓她多看我一眼。

車禍發(fā)生的那一瞬間我心臟幾乎要停跳，我恨不得坐在駕駛座上護住她的那個人是我。

我一邊感謝那個司機在那一刻能把她護好，又在心里嫉妒他嫉妒的發(fā)狂。

我向她發(fā)誓，總有一天我會讓她的眼里只有我。

只是人算不如天算，我沒想到我和她會是一局死棋。

我想不到我的父親周安會是殺人犯，也沒想到周潯會是那樣一個悲慘的身世。她太苦了，苦到我知道她的故事的時候，我甚至覺得自己沒有資格去指責(zé)她算計了我和我的父親。我不知道她是懷著什么樣的心情把自己蟄伏在周家，又是什么樣的心情目睹自己的仇人過著舒坦的生活。

我一遍遍的跟她道歉，她卻只是流著淚說，小朗，這不怪你。

我失魂落魄的坐在原處，目送她一步一步走遠，太陽照在她身上，仿佛都有熠熠的光輝。這樣好的人，卻一輩子都折損在了周家手里。

直到巨大的喧囂把我驚醒，我回過神的時候，她已經(jīng)被周安舉著槍威脅。我發(fā)瘋似的想要過去，卻又被警察攔在警戒線外，巨大的爆炸聲響起的那一瞬間，我腦海里劃過她最后的樣子。

拿槍指著她的是我的親生父親，最后一秒死在爆炸里的，是我最愛的人周潯。

又或者，我更應(yīng)該喊她一聲祝夷安。

我沒有資格去愛她，更不配去愛她。

我在長街上坐了很久很久，祝夷安，下輩子別再遇見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