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著閉眼焚香的我，諷刺道：“前朝威名赫赫的女將軍，竟也愿伴青燈古佛渡一生嗎？”

我緩緩睜開眼睛，看著神龕上的裊裊青煙諷刺道：“宋哥哥已經(jīng)是九五之尊，還有空來這里？”

········

宋謹(jǐn)是以敵國質(zhì)子的身份被送來大燕的，當(dāng)時他不過十三歲。父皇為表仁義，讓他到學(xué)宮同皇子一起學(xué)習(xí)。

其實還有一個原因，就是宋謹(jǐn)是我未來的駙馬。

一個敵國質(zhì)子配不受寵的公主，倒也是絕配。

他剛到大燕皇宮的時候，宮女就帶我去偷偷看了他，我躲在帳子后面，看他恭恭敬敬地朝父皇行禮，一言一行間都彰顯了他的規(guī)矩與氣度。

“宋世子不愧出身大家，這身大燕的衣裳很適合你?！备富什痪o不慢道，可是他的眼睛卻死死盯著宋謹(jǐn)，企圖從宋謹(jǐn)?shù)纳袂橹锌闯鲆唤z一毫不甘臣服的樣子。

宋謹(jǐn)只是淺淺一笑，然后重重地把頭磕在地上，無比虔誠道：“愿燕帝萬安，愿大燕千秋萬世?！?/p>

我瞪著眼睛，一動不動地看著地上伏跪的人。

這時身后不知道誰推了我一把，我踉蹌一下，猝不及防地跌了出去，我狼狽地趴在地上，十分無措，還吸引了一眾的目光，宋謹(jǐn)沒有被這聲響驚動，依舊好好地跪著，而父皇嫌惡地看了我一眼，冷冷道：“跟你那下賤的母妃一模一樣，不知道規(guī)矩?！?/p>

我羞愧地爬起來，退到了簾子后面，竟然十分慶幸，宋謹(jǐn)沒有抬頭，沒有看見我滿臉通紅的狼狽。

我父皇之所以這么討厭我，是因為在他喝醉了的時候，他臨幸了我的母親，一個身份低微的馴馬女，他瞧不上我母親，可我母親竟然還能生兩個孩子?？梢娝炖锕诿崽没实难y(tǒng)，規(guī)矩都是騙人的，只怪我母親不解風(fēng)情，不像宮里其他女人愿意放下身段，討人歡心，連帶著我和哥哥也被他討厭。

不過我還挺喜歡宋謹(jǐn)?shù)?，他秉性溫和，與比我那個只會招惹小宮女的混賬哥哥好了十萬八千里。

第二次見他，是在學(xué)宮里，他在學(xué)宮的第一次考試，就考過了我。

等其他人下學(xué)后，我留下來看了宋謹(jǐn)?shù)脑囶}，他竟然最后一題沒有寫，像是故意的。

我正想著，背后突然冒出一個聲音：“喲，小算盤考不過別人，又在這里斤斤計較啦。”

我轉(zhuǎn)過頭就看見了沈郁那張含笑的桃花眼，他向來喜歡取笑我，也不知道從何時起，他就喜歡叫我小算盤。

他可是沈家的寶貝，沈?qū)④娭印?/p>

他們家向來家風(fēng)嚴(yán)厲，不知道在那樣嚴(yán)苛的規(guī)矩下是怎么教出沈郁這樣輕浮聒噪之人的？

我狠狠地剜了他一眼，不想搭理，誰知道他三兩步又擋在我面前，將嘴里叼的草拿了下來：“你平?？匆娞涌刹贿@樣，總是太子哥哥長，太子哥哥短的，那聲音甜得喲，你也叫我一聲哥哥唄?！?/p>

沈郁生得著實好看，尤其是他喜愛穿紅色，襯得他膚白如雪，妖孽無方。

不過這都藏不住他那股賤嗖嗖的勁兒，

他一臉期待地看著我，我抿嘴一笑：“聽說伯伯最近在給沈哥哥說親呢！沈哥哥還不早些回家嗎？”

沈郁含笑的眼睛立馬冷了下來。

我視若無睹繼續(xù)說道：“沈哥哥到時候別忘了請我喝杯酒?。　?/p>

這下沈郁的臉直接黑了，他冷哼一聲：“江月來，以后別說這樣的話?！?/p>

沈郁沒了逗弄我的興致，氣沖沖地走了，我也準(zhǔn)備離開的時候，瞧見了偏門后面的宋謹(jǐn)，

我心下一驚，他剛剛一直在這里？

宋謹(jǐn)不以為意，坦坦蕩蕩地走了出來。

我握緊了袖子里的手：“宋哥哥何時喜歡聽墻角了？”

其實我與他不熟，那次在大殿上見過之后，就沒再見過了，平常也說不上兩句話，我都是巴結(jié)太子去，之所以這樣叫他，是不想他察覺出什么，只當(dāng)我還是那個有些小聰明又喜歡巴結(jié)別人的四公主。

可是宋謹(jǐn)神色淡淡地看著我，并沒有解釋自己為什么在這里，而是看了眼沈郁離開的方向道：“你看不出來他喜歡你嗎？”

我憋紅了臉，他作為我的未來的駙馬，怎么會這樣說話？

我有些疾言厲色：“你胡說什么，這事可不能亂說，小心我叫太子哥哥治你的罪?！?/p>

宋謹(jǐn)?shù)灰恍?，眸中神色愈發(fā)深沉：“公主啊，當(dāng)你以為把別人玩弄于鼓掌之間的時候，也要時時警醒，別把自己玩脫了。”

他最后幾個字，若有似無，卻像無數(shù)利爪撓在我的心口。

這個宋謹(jǐn)，向來是被太子他們欺負的，我之前可憐他在異國他鄉(xiāng)，受此等侮辱。

奈何我自己也是個泥菩薩，自身難保。

可如今一看，他比我想的更難琢磨。

宋謹(jǐn)慢慢朝我走近，眉目間帶著浮于表面的笑。

那笑我再熟悉不過了，我就常常那樣笑。

他在離我?guī)撞竭h的地方停下，那年我十歲，個子堪堪到他肩膀，他低下頭戲謔道：“你這么喜歡第三名，我讓給你可好?！?/p>

我仰著頭盯著他，心里的那一團火，再也克制不住，本來在這皇宮多年，我早知道了要想在這里活得好，就得忍氣吞聲。

我愿意討好太子，讓他多多照拂我，也愿意藏拙，在一個無人在意的角落，做一個不受寵的四公主，可多年了，筑建的心防在那一刻決堤了。

我這些年來的努力刻苦，竟然換來他一個讓字？

他這是打心眼里瞧不上我！

我眼眶一熱，卯足了勁，一把推開他。

他似乎沒料到我這一舉動，沒來得及作出反應(yīng)，便踩空了后面的臺階，跌了下去，手掌被尖銳的石子劃傷了。

我氣得發(fā)抖，臉上燒得跟火似的。

我不是沒想過后果。

他以質(zhì)子的身份到父皇那里去告狀，一告一個準(zhǔn)，這樣一來，我可能就丟了去學(xué)宮的資格了。

可那一刻我實在忍不住了，

宋謹(jǐn)皺了皺眉，看著血流不止的手，竟然笑了出來。

那種發(fā)自內(nèi)心的笑，看得人慌神。

“原來你也沒有那么能忍?！?/p>

他掏出一塊手帕，裹住了自己受傷的手，從地上爬了起來，轉(zhuǎn)身欲走，我跟了上去：“第三名，我自己搶回來?！?/p>

我怒氣沖沖地回去之后就冷靜了下來。

要是宋謹(jǐn)真去告狀，那我們母子三人，可怎么辦，

我娘本是個不爭的，這么些年就愛舞刀弄槍，讓她耍心眼子，比登天還難。

我哥哥他不惹事兒，我就燒高香了，如今整個挑星閣就我還知道看人臉色，知道巴結(jié)人，不然這日子真是過不下去了。

要是沒有太子的周旋，就憑我哥那惹事程度，我父皇早就讓我們移居冷宮了。

想到這里我心里的火氣是半點沒有了。

宋謹(jǐn)他雖然是個質(zhì)子，但是父皇為表仁義，都讓他入了學(xué)宮，我如今這樣的所作所為，不就是打父皇的臉嗎？

我等了幾天，宋謹(jǐn)他沒有去父皇那里告狀，猶豫我心虛，常常偷偷看宋謹(jǐn)，害怕他去告狀，這樣一來二去其他世家貴女便也覺得我喜歡他。

尤其是二公主。

她是皇后的女兒，是頂尊貴的人，從宋謹(jǐn)剛來她就喜歡宋謹(jǐn)了，她根本不管宋謹(jǐn)是我未來駙馬的事實，宋謹(jǐn)也很會討巧，他借著二公主囂張跋扈的勁兒，躲過了不少太子的欺負。

我總覺得二姐要搞點事出來，果不其然，前些天忠義侯的女兒無緣無故地落水了。

我以為這事兒皇后會為二姐姐遮掩過去，奈何忠義侯最寶貝那個小女兒，他特地去求了父皇，要把這件事徹查到底。

我對這種事，向來敬而遠之，，可沒想到查著查著居然查到了我身上。

說忠義侯小姐落水的時候，我就在身邊。

這事情就徹底鬧了起來。

整個學(xué)宮的人，忠義侯府的人，皇后，父皇，還有我的生母，都齊聚一堂，而我則是跪在地上聽他們問話。

我作出一副惶恐的樣子，其實心里也在想對策。那天我確實見過忠義侯府的小姐，可是我是替二姐去尋她的。

她這一計倒是想一石二鳥，可我雖然平?？傃b出一副柔弱姿態(tài)，卻也不是好欺負的。

皇后先發(fā)制人：“瞧這丫頭，平時不聲不響，沒想到竟然生出這樣的心思，可憐了忠義侯府小姐了。”

我眨巴眨巴眼睛，落出幾行淚：“父皇，孩兒沒有！”

父皇眼底有了幾分松動之色：“那天就你見過她，你說說這是為什么?！?/p>

我拿起袖子擦眼淚：“我確實見過她，是二姐姐打發(fā)我去尋她的，還說尋不到不能回學(xué)宮?！?/p>

“你胡說什么，慣會裝柔弱，我撕爛你的嘴！”二姐說著就要來打我。

被太子和沈郁攔住了。

父皇見她如此跋扈也是氣得不行，他沉著臉看向皇后：“這就是你教的好女兒？”

皇后臉色微變，目光凌厲地看向我：“敏兒是稍微嬌縱了些，可她從未有過害人之心，反倒是你江月來，我可是有人證的?！?/p>

她話音未落，一個丫鬟就走了上來。

那個丫鬟是宋謹(jǐn)宮里的丫鬟，忠義侯小姐落水的地方，就在宋謹(jǐn)住的地方旁邊。

那丫鬟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跪下，有條不紊地描繪我是如何與那小姐起爭執(zhí)，又是如何推她落水的，說得有鼻子有眼。

我低下頭，掩面落淚。

父皇是個吃軟不吃硬的人，即便我有法子為自己辯解，也要先讓他心軟，這樣他才能把話聽進去。

我正努力地哭著，沈郁就開口了：“這事兒都過去這么久了，你還記得江月來用哪只手推的，記性未免也太好了?！?/p>

丫鬟伏在地上，不慌不忙地答道：“是四公主與忠義侯府小姐爭得厲害，所以奴婢也記得很清楚?！?/p>

我止住了哭泣也開口道：“那你說，那天我穿的什么衣服。”

丫鬟微微怔了一下：“奴婢是丫鬟，哪能那么仔細看主子?！?/p>

這時屋子里的人小聲議論了起來。

議論一起，丫鬟就有點慌張了：“許是藍色?！?/p>

她剛說完，學(xué)宮的人就發(fā)出一陣爆笑，我也跟著笑了。

忠義侯府小姐落水的那日，是十七，每個月十七我們學(xué)宮都統(tǒng)一穿學(xué)服。

我盯著那個丫鬟，又雙眼含淚看著父皇：“父皇，孩兒真是冤枉。”

“冤枉？一件衣服的顏色而已，許是她記不清，可你推別人是事實！”皇后厲聲道。

我看向我的生母，她還是一副不咸不淡的表情，反倒是我那個草包哥哥，他氣紅了臉，捏著拳頭，死死瞪著皇后。

我低垂著頭，不知道為什么她總是這樣，若她稍微強硬些，我也不至于在宮里這樣艱難。

這時候沉默許久的宋謹(jǐn)開口了：“你這丫頭，忠義侯小姐落水的那天，你不是在屋子給我整理古籍嗎？”

他一開口，全場都安靜下來，

因為他向來不愛說話。

我有些疑惑地看向宋謹(jǐn)，他依舊帶著笑：“這丫頭也是當(dāng)初皇后娘娘賞的，如今看來確實為奴不忠啊?！?/p>

父皇臉色是徹底沉了下來，因為這一場笑話都叫敵國質(zhì)子看了去，偏偏大燕的女兒家，都還傾慕這個敵國質(zhì)子。

皇后臉色煞白，二姐也是心虛地低下了頭，皇后應(yīng)該是沒料到，這個無權(quán)無勢的敵國質(zhì)子，會站出來幫我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