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破那日，我當(dāng)著他的面從城墻跳下。

再睜眼，回到了十年前。

三皇兄把他踩在腳下，罵他是個廢物質(zhì)子。

我像前世那樣，用最明亮的笑容救了他。

然后一點點毀了他。

……

我請求父皇把周錦送我當(dāng)玩伴。

他不同意，但抵不過我百般撒嬌，最后嘆了口氣，讓我注意分寸。

我懂他的意思，提醒我身份差別，不要愛上周錦。

可上輩子的我終究是讓父皇一語成讖。

但這次我已經(jīng)不是那個被寵得天真爛漫的公主華月了。

我把周錦帶回邀月宮悉心照料。

“多謝公主救命之恩?！?/p>

“沒關(guān)系，你以后就是我的玩伴了，我來保你?！?/p>

我要把你放在身邊，親自盯著你。

周錦接過我手里的藥碗：“我已經(jīng)好得差不多，就不勞煩公主了?！?/p>

側(cè)低下頭露出泛紅的耳尖，和蒼白的臉色形成鮮明對比，好一副柔弱羞澀的模樣。

全國都知道當(dāng)今公主最喜歡漂亮的東西，和漂亮的人。

他當(dāng)然也知道，知道我最愛他這副皮囊，所以在被三皇兄踩在地上的時候，死死保護(hù)著臉。

一瞬間我竟然把現(xiàn)在的他和十年后的他認(rèn)成兩個人。

我暗自咬了舌尖，然后用最天真的笑容問他：“我就說我三皇兄那小身板怎么會把你打成重傷呢?！?/p>

周錦絲毫沒有被戳穿的驚慌。

我非要撕開他的偽裝。

“既然病好了，就陪我玩捉迷藏吧，找到我的話就賞你一個愿望。”

三天后，小桃提醒我。

“公主，周公子已經(jīng)在地窖被關(guān)了三天三夜?！?/p>

我慢悠悠吃了飯，讀了書，小憩一番。

帶著小桃去看那個高傲的周錦，如今會是什么落魄模樣。

推開地窖大門，一束日光打在他臉上，眼底的陰鷙狠戾清晰可見。

剎那間我全身的血液止不住地顫抖。

仿佛看到了前一世讓我的國家血流成河的惡煞。

只一瞬，他收起全身的戾氣，用最溫柔的笑容啞著聲音說：“找到公主了?！?/p>

接著“砰”的一聲，重重栽倒在地。

我請御醫(yī)為周錦治病的事傳遍皇宮，再回到我耳朵里則成了另一個故事。

質(zhì)子心甘情愿被公主折磨，公主良心發(fā)現(xiàn)后整日以淚洗面，寢食難安，好一段絕美愛情佳話。

皇后處理了造謠者，父皇冷著臉罰我跪地，指責(zé)我這次過了火。

周錦畢竟是胡國的三王子，他的生命關(guān)系著兩國之間的和平。

只要我撒嬌求饒父皇一定會免去我的懲罰，可這次我不知道該怎么開口。

說我重生了？說我夢見了未來？說我知道周錦未來會滅了咱們國家？

可笑。

父皇嚴(yán)令禁止鬼神迷信之說，哪怕是我也不能觸及這條底線。

何況滅國并非只靠周錦一人之力，朝堂上有叛徒，宮內(nèi)有內(nèi)鬼，宮外有間諜，他從一開始就謀劃了整盤棋局。

殺他一人不足以，我要斬草除根。

首先就是他在皇宮之中的內(nèi)應(yīng)，既然敢在宮中散播謠言給自己立深情的形象，那我就讓謠言愈演愈烈，大到必須被懲處的地步。

周錦醒來后，我哭著向他道歉：“我沒有想到你會去地窖找我，對不起，我下次一定會早早找到你?！?/p>

小桃準(zhǔn)備的辣椒水，真辣啊。

見我哭得毫無形象，他滿是震驚，然后試探著用袖子擦掉我的眼淚。

“都怪我，要不是我害怕黑暗的環(huán)境，也不會被奪去半條命。”

“你不知道這件事，所以不是你的錯?！?/p>

他擠出一抹苦澀的笑。

我哭得更慘了。

來掩飾我的激動。

我不但知道他害怕黑暗，我還知道這是他唯一的弱點。

他小時候和母妃被幽禁在冷宮，門窗被堵死不見光，他再次見到光的時候，母妃就躺在他旁邊，停止了呼吸。

從那以后他害怕黑暗幽閉的環(huán)境，甚至借此設(shè)下苦肉計，我天真地為他傷心難過，發(fā)誓要永遠(yuǎn)做他的光。

周錦這個人假話摻著真話，從踏進(jìn)夏國開始，就步步為營。

我也得一點一點，把他欠我的，全部要回來。

記得上輩子我從三皇兄手底救下他之后，三皇兄便處處找他麻煩，他都忍了下來。

但是在三皇兄罵我囂張跋扈之后，周錦第一次反抗了他。

結(jié)果自然是被三皇兄的侍衛(wèi)打了個半死，他沒有告訴我，所有人都沒有告訴我。

我問他為什么，他說：“不想因為我破壞公主和三皇子的關(guān)系?！?/p>

我說不是這個，是為什么打皇兄。

“因為在我心里，公主是對我最好的人。”

陽光照亮他的笑眼，里面映著我的身影，仔細(xì)看會發(fā)現(xiàn)瞳孔中的女孩臉頰發(fā)紅。

我們一瞬間親近了很多，他會陪我一同讀書，陪我彈琴作畫，陪我偷偷溜出皇宮。

第一年，他給我講胡國風(fēng)情，給我編草蚱蜢，訴述對夏國的驚嘆。

第二年，我們暢想未來，希望兩國永遠(yuǎn)交好，希望能永遠(yuǎn)在一起。

第三年，他回了胡國，臨走前說會一定會當(dāng)上胡國大王，然后風(fēng)風(fēng)光光迎娶我，讓兩國友誼永續(xù)。

之后，我一直在等他，拒絕了小將軍的求親，拒絕了探花郎的示愛。

所有人都在說周錦不會回來，我說沒關(guān)系，是我愿意等，他給我寄來的每一封信件我都能倒背如流。

再見他，是在第七年。

那個月明星稀的夜晚，我莫名失了眠，漫無目的逛到皇宮角落，看到廢棄的院落閃映著一抹黃光。

推開門，地上躺著一個宮燈，宣紙上濺滿了紅色的液體。

忽明忽閃的燈光照出兩個人影，黑衣男子手持一把匕首，一刀一刀刺進(jìn)六皇兄的身上。

那人聽到我的尖叫聲后轉(zhuǎn)身，我看清了他的臉，周錦。

他舔了一下嘴角的血跡，笑著向我走來：“小公主，好久不見?！?/p>

“周錦？”

我僵硬地向后挪動。

“為什么？”

他扯起嘴角，聲音突然從陌生變得熟悉：“跟我回胡國嗎？做我的王后好不好？”

我被石頭絆倒在地，只顧得上連連搖頭，不知不覺淚水滴在手上。

“那就沒辦法了?！?/p>

我被割了舌頭，挑了手筋，在床上躺了三個月，而他消失得無影無蹤，六皇兄的死成了懸案。

當(dāng)我想辦法把事情告訴父皇的時候，邊關(guān)戰(zhàn)敗的消息頻頻傳來，北面、西面和西北三方失守。

再三個月，周錦率軍瀕臨城下，我便在他面前從城墻跳下。

這一次，我一定會守護(hù)好我的國家，讓周錦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想起他暈倒前眼里的恨意，我只覺毛骨悚然。

這樣的人越早除掉越是安全。

可皇后不是我生母，皇兄之中有叛徒，父皇只會當(dāng)我在胡說，最重要的是周錦的行動還未開始。

沒有證據(jù)沒有把柄，殺了他我也無法好過，況且有反叛之心的皇子對夏國也是巨大隱患。

得從長計議，不能再盲目行事，否則只會重蹈覆轍。

冬去春來，又是一年。

我端著親手做的長壽面為周錦慶生。

自從地窖幽禁事件之后，周錦為防打草驚蛇很久沒有行動。

我又成了上輩子那個戀愛腦傻公主，為他頂撞三皇兄，為他懲罰宮女，把父親賞我的紅寶石匕首送給他，只因那是胡國進(jìn)貢的珍寶。

甚至做得更加瘋狂。

為他下廚燙了一手泡，為他刺繡扎了一手傷，然后在他面前委屈巴巴地求關(guān)心，他只要能夸我一句，我就會開心到手舞足蹈。

皇宮上下都知兩件事， 第一，小公主生性驕縱不好惹，第二，質(zhì)子周錦受公主獨寵惹不得。

終于，他望向我的眼里少了些冰冷，多了些熱情，陪我讀書玩樂的時候會不自覺揚起嘴角。

吃完長壽面，他居然伸手向我討要生辰禮物。

上輩子我們互贈親手雕刻的玉佩，他做的精致，我雕刻的丑陋，但他從未嫌棄佩戴在身。

只不過在他挑我手筋的時候，我的玉佩掙扎中磕碎了，別的都可以再做一遍，只有這件事，我不想。

我把父皇賞我的獨一無二的西瓜那么大的夜明珠送給了他。

收了我的禮物，他得寸進(jìn)尺：“后天燈會，公主可以和我一起去嗎？”

我抑制不住地高興。

這是終于要開始行動了嗎？

可為什么一定是后天的燈會。

“這，不好吧?！?/p>

欲拒還迎，欲擒故縱。

他思考片刻：“上次捉迷藏，公主還欠我一個愿望，說什么都可以實現(xiàn)。”

不惜如此地步也要讓我去，我倒要看看他要使什么手段。

我莞爾一笑：“那后天你要打扮得好看一點?！?/p>

然后害羞一笑，轉(zhuǎn)身跑出了門。

燈會，是和重要的人互表心意的日子。

我接過周錦遞給我的玉兔花燈笑得燦爛。

“這花燈和姑娘真配，祝兩位有情人終成眷屬。”

周錦笑著不置可否，拿出一錠碎銀子給老板，說不用找了。

我假裝害羞低下頭，用手撥弄兔子的耳朵，實際上在暗自觀察四周，他今天出來到底是為了什么？

絕不可能單純?yōu)榱思s我出來賞燈。

背后傳來騷動，尖叫聲離我越來越近，我愣在原地，聽著馬蹄聲疾馳而來，身體卻來不及反應(yīng)。

在被踩踏到的一剎那，一只手?jǐn)堖^我的腰，用力把我?guī)У剿麘阎?，另一只手把我的頭按在他胸前，馬蹄聲從我耳邊擦過。

腰間的胳膊勒得我發(fā)疼，見了太久他溫柔的假面，差點忘了他的武藝絲毫不遜于他的學(xué)識。

能領(lǐng)兵作戰(zhàn)的人，身手反應(yīng)必然一等一的優(yōu)秀。

我推開他，看著腳下裂開的花燈一臉難過：“我沒事了，但是花燈被踩碎了。”

周錦拉著我上下打量：“只要你沒事就好?！?/p>

“今天怎么了，我瞧你出來后總是失神?！?/p>

我搖搖頭，還沒張口解釋，聽到身后有人在喊我的名字。

“月月？”

楊英韶是楊大將軍的兒子，在邊關(guān)駐守三年，今天剛凱旋回朝。

原本，我跟他約定好，要在他回來這天去迎接他，我又一次食言了。

“韶哥哥?！?/p>

我自知理虧，躲開了他的眼睛，但卻無法忽視他在我和周錦身上來回打量的目光。

我和周錦的關(guān)系，想必他已經(jīng)聽說了。

他望著我嘆了口氣：“剛才我在追那匹馬，看見有人差點被撞到……你沒事吧?！?/p>

“公主沒事?！敝苠\搶先回他。

楊英韶仿佛未曾聽到。

我看著楊英韶的眼睛，重復(fù)了一遍：“我沒事。”

眼神示意他先離開，之后找他解釋。

希望我們的默契還存在。

但抵不住半路殺出個周錦：“聽說河邊有歌舞表演，既然楊公子來了，不如一起去看看吧?！?/p>

找了最佳的觀賞位置，我卻如坐針氈，一杯一杯喝著龍井，來緩解莫名的尷尬。

楊英韶給我倒茶，周錦遞給我花糕，兩個美男子在側(cè)，我就像話本子里的風(fēng)流公主。

我剛想說些什么，周錦開始一點點介紹舞臺上的裝飾，是胡國特有的花卉和樂器。

他的話音落下，對面的舞臺點亮了花燈，舞女們搖曳著身姿出場，最中間的是個異域舞姬。

周錦還在耳邊說些什么，但此刻我全部視線被她右耳的痣吸引。

剛才撞我的那個人，右耳上也有一顆痣，看起來也是女人的身材。

難道說，周錦當(dāng)時把我攬在懷里，是為了擋住我的視線，和她傳遞情報？

“公主不喜歡我家鄉(xiāng)的舞嗎？為何緊皺眉頭？”

糟了，大意了。

我穩(wěn)定心神，慢慢解釋：“這個舞姬也是從胡國而來，但是和你的樣貌差別好大，為什么呀？”

周錦淺淺揚起嘴角：“這還是公主第一次關(guān)心我的身世。”

說完抬眼看了我右側(cè)一臉黑的楊英韶。

繼續(xù)說道：“我的母妃是夏國人，所以我也更像夏國人，而沒有明顯的胡國特征。”

所以才會被厭惡，才要復(fù)仇，才要滅了夏國嗎。

這次我一定不會讓你得逞。

到了皇宮側(cè)門，我告別楊英韶正要進(jìn)門，他突然拉住我的衣袖，雙眸漆黑地看著我沉看著我。

“月月，我有話給你說?！?/p>

周錦識趣地先行離開。

楊英韶帶我往回走，等到四下無人，他終于換掉了那張黑臉。

彎著眼睛問我：“現(xiàn)在可以給我說了吧，發(fā)生了什么事？”

“能不能幫我一個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