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免費(fèi)
作者:黃酒|發(fā)布時間:2023-09-05 07:43:22|字?jǐn)?shù):8754
我是皇后。
與皇帝蕭淮均已成婚三年。
舉國上下沒人不知道帝后伉儷情深,恩愛有加。
就連蕭淮均本人都深信我心里是有他的。
直到生辰那晚醉酒,
我捧著蕭淮均的臉脫口而出的卻是另一個男人的名字。
……
我會成為皇后,這是所有人都沒有想到的。
也包括我本人。
朝中不少人都說蕭淮均娶我,又立我為后,或多或少都是念著與周太傅的師生之情。
但他們明明都心知肚明,我只是周太傅的養(yǎng)女。
周家嫡女尚且待字閨中。
怎么想,這皇后之位都輪不到我。
所以進(jìn)宮之前我就在心里不斷告誡自己要小心謹(jǐn)慎。
我怕死,也怕連累對我恩重如山的周家。
但蕭淮均卻沒有我想象中的那般可怕。
大婚那日我初見蕭淮均就表現(xiàn)得十分失態(tài)。
那些早在心里預(yù)設(shè)過的場景全都因?yàn)檠矍巴蝗怀霈F(xiàn)的臉而被忘得一干二凈。
我像個不識禮數(shù)的鄉(xiāng)野村婦盯著他瞧了許久,那張俊美清雋的臉逐漸與我記憶中的人重合。
我甚至一度分不清這到底是夢境,還是記憶中的人真的活了過來。
直到蕭淮均身后的總管太監(jiān)出聲提醒,我才勉強(qiáng)回神。
“娘娘,這是陛下?!?/p>
總管太監(jiān)的眼里閃過一絲我看不懂的情緒。
我重新將目光轉(zhuǎn)向面前那張熟悉的臉,還是恍惚了半響才意識到自己的失態(tài)。
于是我趕忙跪下請罪。
蕭淮均并未責(zé)怪我,他甚至彎腰親自將我扶起。
他叫我皇后,還說我與他是夫妻不必多禮。
我忘了宮女太監(jiān)是什么時候退下的,只記得蕭淮均與我共飲了交杯酒。
他吻上我時的神色是小心翼翼的,像是在怕我拒絕。
周遭靜得很,以至于我能清晰聽見他呼吸的顫栗。
我以為這個夜晚會像教導(dǎo)嬤嬤教的那樣,結(jié)果蕭淮均卻停下了所有動作。
他只是安靜地?fù)碇?,偏著頭靠在我肩上。
許久后他輕聲問我:“皇后以前見過朕嗎?”
我愣了一瞬,疑心他是看出了什么。
但轉(zhuǎn)念想到自己如今這張臉與從前謝家小姐的相貌已經(jīng)有了天壤之別。
我搖頭。
又考慮到他此時看不見我的動作。
“臣妾不曾見過陛下。”
事實(shí)上我從前也確實(shí)沒有見過蕭淮均。
不只是我沒見過,可能蕭淮均登基前大家甚至都忘了還有這么個皇子存在。
先帝駕崩之前,蕭淮均是黎朝最不起眼的五皇子。
聽人說他是打娘胎里帶了病,出生后便一直體弱多病,自小就被送出宮息養(yǎng)。
他本來是最不可能登上皇位的,只是后來京城突變,眾望所歸的太子慘死。
其他皇子死的死,傷的傷,再不然就是已經(jīng)被貶庶人。
先帝突然駕崩后,大臣們稍一合計便在云山上接回了這個被眾人遺忘的皇室血脈。
但好在蕭淮均登基后政治也算清明。
民間都傳蕭淮均是位仁慈的君王。
這些話我向來都是不信的。
若真沒點(diǎn)運(yùn)籌本事,蕭淮均怎么可能坐穩(wěn)皇位。
我也始終不信他完完全全清清白白,沒有參與當(dāng)年的太子案。
“沒見過嗎?”
蕭淮均嗓音沉沉,像是對我的回答并不滿意。
語氣聽著還有些失望。
殿內(nèi)安靜了許久。
與周圍靜謐環(huán)境格格不入的是我狂躁不止的心跳。
我不確定蕭淮均是否聽見了。
但我知道帝王都是多疑的,所以我努力讓自己表現(xiàn)出羞赫的神情。
大婚之夜,孤男寡女,我確實(shí)是應(yīng)該有些害羞的。
在我胡思亂想的時候,我突然聽見蕭淮均輕笑了一聲。
他用一種淡淡的語氣開玩笑似的說著:“皇后不曾見過朕,朕卻是見過皇后的?!?/p>
蕭淮均的語氣太過于輕描淡寫,以至于我聽不出他是當(dāng)真曾見過我,還是僅僅只是一句玩笑。
夜里蕭淮均并沒有與我行夫妻之實(shí),我心里不免松了口氣。
僥幸之余我又開始惴惴不安。
我心里擔(dān)心蕭淮均不喜我。
不然他為什么不肯碰我?
沒有母族勢力傍身的女子在宮中唯一能依仗的便是帝王的寵愛。
更何況我還是帶著目的進(jìn)宮的。
我深知自己若是得不到他的寵愛,那日后在這座皇宮里我將寸步難行。
那些在我心里醞釀了許久的計劃也只能付諸東流。
于是我緊閉雙眼,強(qiáng)迫自己放下心中的芥蒂。
轉(zhuǎn)身主動攀上蕭淮均的肩,將自己的身體貼向他。
“陛下,是不喜臣妾嗎?”
蕭淮均定定地看著我,任由我胡作非為。
我將教導(dǎo)嬤嬤傳授的所有技巧都用上了,用盡渾身解數(shù)他也依然無動于衷。
就在我將要放棄的時候,蕭淮均又掐著我的腰。
將我與他互換了位置。
“喜歡,我很喜歡玉兒。”
他說話時的眼神真摯又多情,好像他真的有多喜歡我一樣。
蕭淮均再次吻上我時,我心里想的卻是另一個人。
一個容貌與他極為相似的人。
他們不僅僅只是長得相像,就連蕭淮均看我時的眼神也與他一模一樣。
只要將蕭淮均當(dāng)成他,我心中甚至還能生出絲絲失而復(fù)得的甜蜜。
但終歸還是有些不同的。
蕭淮均望向我的眼睛里仿佛長了鉤子,他像一只修煉千年的狐貍精要拖著我共同沉淪。
但那人的眼神永遠(yuǎn)都是清明的,里面盛著松風(fēng)明月。
蕭淮均抬頭與我視線對上時愣了一瞬,他眼里瞬間有千萬種情緒閃過。
還不等我細(xì)究,蕭淮均的手就已經(jīng)覆在我眼睛上。
“別看。”
他聲音低啞,意味不明。
我累地睡過去之前蕭淮均正在為我擦拭凈身。
動作很輕。
我在他手下居然有一種自己很珍貴的感覺。
這種感覺很奇怪,但并不陌生。
很久之以前,那人也是這樣的。
也許真的是太累了,我又開始分不清眼前的人到底是蕭淮均還是他。
因?yàn)閷?shí)在是像啊,他們真的太像了。
這要真的是他該有多好。
我不由張口喚了一聲。
“阿初......”
蕭淮均的動作和神色都愣了一瞬。
我以為他是聽見了,卻不料蕭淮均緩緩俯下身將耳朵貼近我。
他問我:
“玉兒喚我?”
不像,他與我的阿初聲音也不太像。
我想也許是我嗓子啞的厲害,聲音又小,所以蕭淮均才未聽清。
見我只是盯著他遲遲未開口,蕭淮均嘴角含著笑替我捻了被角。
“玉兒若累了就睡吧?!?/p>
蕭淮均讓我先休息,他說他還有政務(wù)未處理。
你看,當(dāng)皇帝多累啊。
我實(shí)在不明白為什么歷朝歷代還是會有那么多人不惜殺兄弒父也要坐上那個位置。
也不明白為什么愿意為這個國家拋頭顱灑熱血的忠良之臣會因此慘遭滅族。
我望著蕭淮均的背影逐漸遠(yuǎn)去。
昏黃的燈火里,那道背影逐漸模糊。
記憶里也有這樣一道極其相似的背影,氣沖沖地漸漸遠(yuǎn)離我,又轉(zhuǎn)過身飛奔向我。
“算了,我跟你個小丫頭計較什么?”
即使知道他永遠(yuǎn)不會生我的氣,永遠(yuǎn)不會離開我。
但當(dāng)阿初離去又回來時,我心里還是忍不住竊喜。
尚且年幼的我就已經(jīng)清楚得很。
眼前的這個少年很喜歡很喜歡我。
“陳記菓子,你哄哄我吧?!?/p>
我佯裝出考慮的神情,眼見著阿初咬牙切齒地看著我。
很快又從牙齒縫里蹦出:“再加一份炸酥糖?!?/p>
“成交?!?/p>
在吃食的誘huò下,我假模假樣哄了阿初許久。
旁人眼中一向持重的少年在我面前總像個長不大的孩子。
也許是風(fēng)詭云譎的朝堂讓他感到疲憊,只有在我面前時才能放松些。
也許是為了照顧同樣還是個孩子心性的我。
那時我是沒有多少耐心的,哄了一會兒便覺得煩了。
最后又變成阿初好聲好氣地哄著我,答應(yīng)以后會送我許多好玩意兒。
那時真好啊。
但眨眼之間所有幸福的泡影都瞬間破滅。
眼前只有燒焦的橫尸和殘垣斷壁。
我從夢里驚醒。
看清眼前的一切后才舒了口氣。
我安慰自己沒事。
我已經(jīng)進(jìn)宮了,至少我離那些人又進(jìn)了一步。
入宮這幾個月倒是一切順利。
蕭淮均莫名配合我,人前人后都對我寵愛有加。
有時我甚至懷疑他是否已經(jīng)知道了一切。
如同手拿話本的先知,以看戲的姿態(tài)觀摩我精湛的表演。
但幾番試探,仿佛他又真的只是迷戀我。
初秋第一片黃葉落下時。
關(guān)于我與蕭淮均舉案齊眉,夫妻恩愛的消息傳遍了黎朝的大街小巷。
帝后恩愛于百姓而言是樂見其成,卻急煞了朝堂后宮的許多人。
就連傳聞中不問世事,醉心禮佛的太后都突然點(diǎn)名要召見我。
去往景仁宮的路上,大宮女荷葉突然問我。
“娘娘平時極少出門,怎么對宮里的布局如此熟悉?”
我一愣,隨即笑著解釋:
“走過一次的路本宮都會記得?!?/p>
怕她再問,我及時岔開了話。
“太后娘娘是位怎樣的的人,第一次去給她老人家請安,怕失了禮?!?/p>
荷葉是個心思單純的姑娘。
我一問她便開始詳細(xì)認(rèn)真地說著太后喜歡什么,討厭什么。
她是蕭淮均送過來的人,但對我也還算上心。
荷葉見我低垂著頭。
“娘娘別擔(dān)心,太后見了娘娘也會喜歡您的?!?/p>
我問荷葉:“太后平時連陛下也不見嗎?”
荷葉搖了搖頭:“陛下只有每月初一才去太后娘娘宮里用膳?!?/p>
“太后娘娘仁慈,常年在景仁宮為黎朝和陛下祈福,旁人不能打擾?!?/p>
我望著景仁宮那棵已經(jīng)被染得血紅的楓樹笑了笑。
始終覺得荷葉用仁慈二字來形容景仁宮的那位實(shí)在是過于荒謬了。
但當(dāng)見到一身素衣的太后時,我也不由驚詫。
不敢相信眼前之人就是曾經(jīng)的華貴妃,如今的太后娘娘。
我以為她吃齋念佛不過是蒙蔽世人的手段。
可瞧著景仁宮的布局,和她虔誠的態(tài)度。
我又想她也許是真的怕了,怕那數(shù)以萬計的亡魂會來找她償命。
所以潛心禮佛祈求佛祖保佑。
也許是手上沾滿的鮮血讓她終日難安,所以求神拜佛尋求慰藉。
呵......
佛祖啊,然而這世間根本就不存在什么神佛。
若真有,當(dāng)年我那般真心祈求怎么也從未得到過回應(yīng)?
“皇后可還習(xí)慣宮中生活?”
太后坐在鳳椅上睥睨著下方行請安禮的我。
我屏住心里翻騰的情緒,恭敬端正地回話。
直到抬頭四目相對的那一刻。
太后眼里毫不掩飾的冷漠,不屑突然變成了一雙手。
將那些烙刻在我心里的回憶拽出來,放在我眼前一遍遍重新演繹。
我又看見彌天的大火仿佛要將天也燒出個窟窿。
被火光包圍的人如螻蟻一樣絕望無助。
還有那句無數(shù)次回蕩在我夢里嘶聲力竭的吶喊。
“陛下,謝斂冤枉啊——”
有些人即使穿上了仁慈的外衣也遮蓋不住皮囊下腐敗不堪的靈魂。
更何況她那雙眼里的惡與當(dāng)年如出一轍。
真好,她什么都沒變。
也不枉我費(fèi)盡心思,讓她主動見我。
“皇后?”
高高在上的太后微攏著眉,臉上是嫌惡的神情。
身后的荷葉小心扯了扯我的衣角。
我清楚現(xiàn)在還不是報仇的時候。
但恨意在這一刻完全壓制了理性。
我捏緊袖中的手,直到指甲嵌進(jìn)肉里。
掌心的疼痛甚至連我身體的顫栗都壓制不住。
我從未覺得自己這般沒用。
而我的異樣自然很快被太后察覺。
她盯著我的臉仔細(xì)打量了許久。
“皇后從前見過哀家?”
這話大婚之夜蕭淮均也曾問過我。
殿內(nèi)突然安靜,誦經(jīng)聲也戛然而止。
所以人都在等我做出反應(yīng)。
我咬了咬嘴里的嫩肉,正欲開口。
垂在身側(cè)的手突然被握住,掌心的溫?zé)嵫杆賯鞅槿怼?/p>
我像是一個跌入冰湖,即將溺斃凍死的人突然被救起。
“生病了怎么還亂跑?”
蕭淮均側(cè)身將太后的視線擋住。
他抬手探了探我的額頭。
跟在蕭淮均身后進(jìn)來的小太監(jiān)正向太后請罪。
蕭淮均握著我的手瞧了一眼小太監(jiān),隨后看向太后。
臉上掛著淡笑。
“皇后病了,兒子心里著急,母后該是不會怪罪吧?!?/p>
說罷,還不待太后開口,他又道。
“玉兒也是,生病了就該好好在宮里養(yǎng)著。”
“母后是個大度的人,不會因?yàn)檫@點(diǎn)小事與你計較?!?/p>
他說的有模有樣,再加上與我舉止親昵,旁人看著倒真像一對恩愛夫妻。
“母后,您說對吧?!?/p>
太后眼里的狐疑逐漸淡去,一改先前對我的鄙薄態(tài)度。
“陛下說的沒錯?!?/p>
“本宮與陛下是親母子,日后皇后也無須多禮?!?/p>
不知道是因?yàn)槭捇淳哪蔷湮疑性诓≈校€是只是沾了蕭淮均的光。
太后終于想起來賜座。
景仁宮燃的是安息香,三腳的玉質(zhì)香爐在整個黎朝也是獨(dú)一無二的。
我不由多看了兩眼。
我以為自己的動作并不明顯,但還是被蕭淮均察覺了。
幾日后香爐就被送到了我宮里。
我端起香爐仔細(xì)瞧了許久,指腹摸到爐底比發(fā)絲還細(xì)的裂縫才敢確定這就是景仁宮的那盞。
“陛下說娘娘喜歡,所以特意去景仁宮向太后求的?!?/p>
蕭淮均很寵我,幾乎有求必應(yīng)。
但我真正所求的,他卻不能滿足。
我將香爐放下,吩咐荷葉收去庫房。
“娘娘不喜歡嗎?這可是黎朝絕無僅有的寶貝?!?/p>
荷葉疑惑地問。
“喜歡,收去庫房吧。”
“娘娘不再瞧瞧嗎?”
我扯了扯嘴角,再次搖頭。
對荷葉說喜歡其實(shí)是騙她的,我從很久之前就極討厭那盞香爐。
因?yàn)樗?,我還曾被我爹揍了一頓。
從小到大我爹雖然沒少揍我,但只有那一次是揍得最狠的。
那香爐是我爹從西北帶回來準(zhǔn)備獻(xiàn)給先帝的寶貝。
我年少時貪玩,越是不讓我碰的東西,我越是好奇。
所以當(dāng)我爹在發(fā)現(xiàn)香爐有瑕后果斷將我揍了一頓。
若不是阿初攔著,只怕我還得在床上躺好些日子。
再后來香爐幾經(jīng)輾轉(zhuǎn)到了仁德太后手里。
從前景仁宮本就是仁德太后的寢宮,香爐會出現(xiàn)在景仁宮再正常不過了。
只是沒想到兜兜轉(zhuǎn)轉(zhuǎn),最后又回到了我手里。
荷葉還想再說什么,但見我已經(jīng)坐到書案前。
她叫了宮女進(jìn)來將香爐收走。
初進(jìn)宮時,周家選了個陪嫁丫頭同我一道進(jìn)宮。
可惜進(jìn)宮沒兩天那丫頭就失蹤了,后來在離我寢宮很遠(yuǎn)的湖里被打撈上來。
宮里給的說法是小丫頭剛進(jìn)宮不認(rèn)路,不小心才失足落了水。
真相如何其實(shí)也已經(jīng)不重要。
進(jìn)宮幾個月,我宮里的人被換了一批又一批。
她們各有其主。
見我擱筆,荷葉適時將茶水端到我手邊。
我接過抿了一口。
問她:“那日陛下來得及時,是你去通知的?”
荷葉沒想到我會突然發(fā)問,急匆匆跪在我腳邊。
“娘娘恕罪,奴婢只是......”
我沒打算聽后面的話,因?yàn)槟侨帐捇淳霈F(xiàn)在景仁宮也在我的計劃之中。
我彎腰扶起荷葉。
“緊張什么,本宮只是隨口一問?!?/p>
我拉著荷葉的手,笑容純良。
“本宮在宮里也沒個相熟的人,一直都是拿你當(dāng)姐妹的?!?/p>
荷葉又神色慌張地跪在我腳邊。
“娘娘,荷葉絕無二心?!?/p>
“陛下也絕不會害娘娘。”
我rì日承寵,肚子卻始終不見動靜。
非議我的聲音越來越多。
這些聲音就像湖面上的波瀾,一有風(fēng)就波濤翻滾,但最后總會回歸平靜。
我知道這都?xì)w功于蕭淮均。
他對我的寵愛似乎愈發(fā)無法無天,甚至聽不得旁人說我一句不好。
書本里的帝王多是薄情寡義之輩,偏偏他看我的眼里總是洶涌著愛意。
就像此時他將我攬在懷里。
情yù過后蕭淮均眼尾還留著尚未散去的潮紅。
衣襟散開露出一片雪白。
像沉迷酒池肉林的昏聵君王。
又像深山老林里修道成精的千年男狐貍精。
不知是不是我的錯覺,我總覺得他與我的阿初越來越像了,說話的語氣,樣子,就連衣著也逐漸趨合。
這是我喜聞樂見的。
我灰暗的人生能從一個影子身上尋到一絲快樂,這也算上天對我的極大恩賜了。
我問蕭淮均為何對我這般好。
他笑著將我擁的更緊。
“因?yàn)槲蚁矚g玉兒。”
“喜歡就是要對你好,要能讓你感受得到?!?/p>
“我若不讓你切身感受到,你又怎么能知道我心中有你,我愛你勝過這世間一切呢?!?/p>
他語氣溫柔纏綿。
殿內(nèi)那盞暖黃的燭光就氣氛烘托地更加曖昧。
我盯著枕邊的荷包看了許久。
蕭淮均察覺到我的視線,也看向那只繡著鴛鴦的荷包。
將嘴唇貼在我耳邊問:“玉兒呢,玉兒心里喜歡我嗎?!?/p>
很多時候我都覺得蕭淮均是在試探我,試探我嘴里對他的真心,試探我是不是別有目的。
“喜歡,臣妾也同樣喜歡陛下。”
這話我對蕭淮均說過很多次,但沒有一次是成功取悅他的。
他盯著我的眼睛像是能洞穿一切。
也許是看穿了,又好像沒有。
因?yàn)樗麖奈创链┻^我。
“睡吧,你也累了?!?/p>
我眼瞅著那盞燭火的光芒越來越弱,最后一室歸于黑暗。
身后傳來蕭淮均平緩的呼吸,我小心在黑暗中摸到枕邊的荷包。
打開,取出里面的藥丸。
吞下。
有一瞬間我感覺到身后似乎有雙眼睛正在盯著我。
疑心是蕭淮均醒了。
我轉(zhuǎn)身小聲喚了幾聲。
無人回應(yīng)。
也許只是錯覺。
新歲將近,宮里要宴請群臣。
我離開周家也已經(jīng)快一年。
我隔著人群朝周太傅點(diǎn)了點(diǎn)頭。
太傅愣了一瞬,看了眼我身側(cè)的蕭淮均后神色異樣地朝我頷首。
之后很快又轉(zhuǎn)開目光,與旁座的大人閑聊。
周太傅的反應(yīng)讓我心中生疑。
我偏頭去看蕭淮均。
黃袍加身的男人此刻正含笑俯視著殿中群臣。
有臣子向他舉杯,蕭淮均也毫不吝嗇地舉杯回應(yīng)。
他身體一直不好,除了大婚那日的交杯酒外,我從未見過他飲酒。
所以我知道他的酒杯里裝的是水。
許是察覺到我的目光,蕭淮均偏著頭低聲問我。
“何事?可是乏了?”
我笑著搖頭。
蕭淮均給人的感覺永遠(yuǎn)的是溫和的,像個翩翩儒雅的江南公子。
矜貴,清雋,這些詞都能用來形容他,但獨(dú)獨(dú)少了一份帝王該有的殺伐之氣。
我從前一直覺得這樣溫潤的外表是他的偽裝。
可后來我在御書房外聽見他為已故的謝斂正名,以最緩和的語氣將那些指責(zé)謝斂的文臣武官說得啞口無言。
那是謝家被滅族后我第一次聽見有人尊稱謝斂為謝將軍。
贊他英雄蓋世,乃國之棟梁。
“陛下,當(dāng)年謝斂所犯的是謀逆之罪,受后人的口誅筆伐也是他自作自受。”
此話一出,書房內(nèi)安靜了許久。
我將點(diǎn)心交給小太監(jiān)。
轉(zhuǎn)身正要離去卻聽見蕭淮均不急不緩的聲音。
“謝將軍謀逆武安侯可有鐵證?”
又是一室寂靜。
書房內(nèi)沒人敢說話。
他們都清楚當(dāng)年根本沒有證據(jù)能證明謝斂真的謀逆。
“但也沒有證據(jù)能證明謝斂確實(shí)清白呀?!?/p>
我捏了捏攏在宮裝里的手指,抬頭望天時才發(fā)覺天邊不知何時已經(jīng)黑成一片。
“是呀,所以朕才遲遲未能替將軍平反?!?/p>
看樣子是要下雨了。
荷葉亦步亦趨跟在我身后,走出一段距離后才問。
“娘娘不等陛下了嗎?”
“不等了,快下雨了?!?/p>
回寢宮后我站在窗前等了許久也沒能等來這場雨。
突如其來的怪風(fēng)將殿外的幾棵樹搖地呼呼作響。
吹落的樹葉鋪了一地,任由狂風(fēng)橫掃,幾經(jīng)起落。
這一幕倒與五年前極為相似。
也是這樣一個陰沉的午后,將軍府被士兵團(tuán)團(tuán)圍住。
他們像一群強(qiáng)盜將府里翻了個底朝天。
我爹書房的兵書古籍被糟蹋了一地,娘親新做的衣裙都還沒來得及穿就被他們踩在腳下肆意蹂躪。
奶娘懷里抱著我八個月的幼弟。
他被嚇壞了,扯著嗓子啼哭,幾近昏厥。
我娘只是想去哄哄他就被士兵按壓在地上。
從這些人拿著圣旨進(jìn)府的那一刻,我爹就說了不許我們有任何反抗。
他說他謝斂一生清清白白,經(jīng)得起查。
可是他是個男人,他實(shí)在沒有辦法眼睜睜看著自己的妻子受辱。
我爹掙開押著他的士兵沖到我娘面前將我娘護(hù)在懷里。
“謝斂,你是要抗旨不成?”
我聽見他叫領(lǐng)頭的那人侯爺。
“侯爺,謝斂還不是謀逆的罪人!”
但已經(jīng)沒有人在意我爹說了什么。
刀劍向他砍去時,我爹只是本能地反手去擋。
卻成了別有用心之人嘴里謀反的鐵證。
“謀反了,謝斂謀反了?!?/p>
燭臺不知道是什么時候被打翻的,大火燒起來的時候那些人還在將誣告我爹謀反的消息奔走相告。
沒有人想過要去救火。
將軍府上下百來人被他們用繩索捆著,關(guān)在里面活活燒死。
從地獄升騰的火舌,歇斯底里的哭喊求救,還有皮膚被烈火灼燒時鉆心的痛。
我娘抱著幼弟,大聲叫著我的名字。
我哭著回應(yīng),聲音被熱浪和嘈雜淹沒。
橫梁倒下時,我親眼看著我娘被砸倒在地。
倒下的那一刻她才看見角落里的我,我娘瞪著雙眼盯著我的方向嘴唇蠕動。
她似乎在對我說什么,但我已經(jīng)聽不見了。
我爹想救她卻被火舌吞沒,我聽見他在喊冤,他說他冤枉。
“這天怪得很,眼看著是要下雨,結(jié)果又不下了。”
風(fēng)徹底停了,幾個宮女拿著掃帚在清掃落葉。
荷葉拿了件披風(fēng)為我披上。
她嘴巴一張一合,是在說些什么。
但我卻什么都聽不見。
腦子里有個聲音不斷回響。
怎么就沒下雨呢?
怎么就沒下雨呢?
怎么就沒下雨呢?
那天為什么沒有下雨?
我明明一直在心里祈禱能有一場雨將眼前的大火淋熄。
但天不如人愿。
那場大火一直燒到午夜。
明明將軍府外面守著那么多的士兵,他們是有能力救火的。
但他們像一尊尊石像,從天明守到天黑。
他們不救火,也不讓其他人救火。
自發(fā)提著水桶來救火的百姓被他們當(dāng)成逆賊同黨當(dāng)眾斬殺。
我聽見四周的聲音越來越小,最后只剩下大火燃燒的爆裂聲。
再沒有慘叫了。
他們都死了。
阿初來救我的時候我正搭著一床濡濕的棉被蜷縮在墻角。
濡濕的棉被是奶娘不知從哪里弄來的。
她在大火中找到我時,自己都已經(jīng)被火燒得面目全非。
說話的聲音嘶啞刺耳,像野獸惡鬼的咆哮。
但我還是聽懂了。
奶娘是讓我活下去。
被棉被蓋住的那一刻,我聽見一聲悶響。
之后像是有什么重物倒在了我的身上。
我不敢哭,也不敢掀開棉被去看。
但我知道,那是奶娘。
“活下去,小玉兒一定要......活下去?!?/p>
我嘶聲叫著奶娘。
我想聽見她應(yīng)我一聲。
但沒人回應(yīng)我。
奶娘沒有回應(yīng)我,我爹,我娘,還有弟弟,甚至我還呼喊了府里管家,長工的名字。
他們都不肯答應(yīng)我一聲。
阿初來的時候,棉被已經(jīng)差不多被烤干。
也許他再晚來一步我就隨家人一起葬身火海。
但被救的我卻感受不到絲毫劫后余生的慶幸。
可能當(dāng)時被救的那一瞬間我是高興的。
可往后無數(shù)次回憶起那天被救后的情景,我都在后悔。
我后悔為什么自己為什么沒有死去,后悔危險之際為什么在心里祈求有人能來救救我。
我該死的。
我本就該在那場大火中與親人一同死去的。
“小玉兒別怕,我來救你了?!?/p>
阿初將滿身焦黑的我抱在懷里,眼里滿是心疼,愧疚。
他說他來晚了,他對不起我,對不起我爹。
他的臉出現(xiàn)在我面前的時候,我以為自己被救了。
殊不知那只是另一個噩夢的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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