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變成鬼魂，已經(jīng)有十年了。

一個主播撿到了我珍愛的合照，在全網(wǎng)發(fā)起了“尋找紀川”的活動。

再見他時，他已經(jīng)要結(jié)婚了。

我好想消失……

可我真的消失后，他卻孤獨終老一生。

死前，手里還握著那張只剩一半的合照。

……

我死的那天夜里，精神病院突然失火。

因為病院的特殊構(gòu)造，很多病人都沒能逃出來，死在了這場大火里。

死后，我就一直在精神病院里游蕩。

剛開始，還有一些小伙伴陪著我。

后來，它們漸漸都消失了。

只剩下我自己守在這里。

我沒辦法離開精神病院太遠，只能日復一日地坐在窗邊消磨時光。

我看了很多次很多次夕陽，比四十四次夕陽還要多很多。

就這樣過了十年。

精神病院逐漸荒廢了。

周圍的荒草長得越來越高，荊棘纏繞著斷壁殘垣，野薔薇在廢墟之上開出了大片的花。

附近的居民都說這里鬧鬼，有會吃人的女鬼，不讓孩子們靠近，還說如果不聽話，就會被女鬼抓走。

簡直是胡說八道！

我從來沒有吃過人！

更不會抓小孩子！

……

有一天，突然有一個女生出現(xiàn)了，她拿著手機自言自語：

“大家好，我是up主何朵朵，這里就是傳說鬧鬼的青山精神病院，已經(jīng)荒廢了十年，據(jù)說當年的一場大火，燒死了二十七個人。傳聞，最年輕的死者只有十八歲。事后，院長也被抓了。今晚我們就一起來看看，這里到底有沒有鬼。”

我趴在她肩膀處，湊近看她的手機。

我知道了！

她在直播！

附近的居民也有人經(jīng)常直播賺錢。

她突然縮了縮脖子，繼續(xù)說道：“雖然過了十年，但是還能看出來，當時的火很大，墻壁都是黑的，燒毀的痕跡很嚴重……”

她一路邊看邊說，來到了我的病房，對著黑漆漆的屋子掃視一周后，目光落在了墻壁的一角。

何朵朵蹲下身體，從破損的墻壁里拿出了一個發(fā)黑的鐵盒。

我在一旁急得跳腳。

“那是我的！”

“是我的！”

“不準碰！”

但是她聽不見，甚至還打開了我的鐵盒。

“啊！”

我的秘密就這樣被她暴露了。

她太壞了！

她拿起里面被燒得只剩下一半的照片，對著鏡頭說道：“大家看！照片里的女生好漂亮啊。她看起來很小，不知道有沒有成年。”

我氣得哼道：“不要以為你夸我好看我就會原諒你！還有，我成年了！一點都不?。　?/p>

我還談過戀愛呢！

彈幕飄過——

【她該不會就是那個十八歲就死了的患者吧？】

【未成年的死者怨氣很大的，還是不要隨便碰她們的遺物！】

【可惜了，這么年輕，就死了?！?/p>

【傳聞這家精神病院當時管理得非常嚴格，不然火災發(fā)生的時候，也不會有那么多患者沒有逃出來。】

【等等，照片旁邊好像還有一個人，能看見一點穿著黑色衣服的肩膀，好像是個男生?！?/p>

【是不是她喜歡的人啊？】

【精神病還會喜歡人？】

【被一個瘋子喜歡，想想就晦氣?！?/p>

我看到彈幕的時候，有點難過。

我不是精神病，我只是……有自閉癥。

我爸說過，只要我好好治療，病好了就可以談戀愛了。

我會喜歡人的。

我不是瘋子。

何朵朵蹙眉看著手機說道：“不會說人話的滾出我的直播間，一口一個瘋子，就你正常，你全家都正常?！?/p>

我覺得，何朵朵，好像也不是那么壞。

她將照片翻到背面，然后看到了后面寫著的兩個字。

“紀川?！?/p>

紀川，是我的初戀。

我因為不想上學，從高二開始，他成了我的家教。

那年，他十九歲。

我爸說他很優(yōu)秀，曾經(jīng)跟我是一個高中的，是我們市的狀元，也是京大的高材生，連跳三級，大三就獲得了保研的資格。

“讓他給你當家教好不好呀？”

我不說話。

反正不管我同不同意，他都會成為我的家教。

在紀川之前，我爸給我請了很多家教。

但我上課的時候，總喜歡干別的事情，畫畫或者做木雕，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那些家教最后都主動離開了。

紀川剛來的時候，我也不會理他。

我以為他也會在背后罵我。

給我起各種各樣的外號。

那些人以為我是個傻子，不會說話也不會告狀，都是這么干的。

但他只是喋喋不休地在我耳邊講題，也不管我聽不聽。

其實我基本都能聽懂。

下課時，他拿出幾張卷子。

“這是對標今天上課內(nèi)容的卷子，你有時間做一下，我明天上課講。”

我沒做，因為不感興趣。

我把他的試卷畫得亂七八糟。

他說：“你這個青蛙畫得挺好看的?！?/p>

那明明是怪物！

怎么會是青蛙！

好氣哦。

“我是不是說錯什么了？”

我不理他。

他垂了垂眼眸，開始講題。

紀川的眼睫毛很長，他眨眼的時候，像蝴蝶的羽翼一樣。

紀川總是很平靜，好像也不在乎我理不理他。

“這道題聽懂了嗎？如果沒聽懂可以告訴我，我再講一遍?！?/p>

他用指尖敲了敲桌子。

我不搭理他。

“既然你聽懂了，再來講下一題?！?/p>

我沒聽懂的時候，會轉(zhuǎn)過頭看他一眼，他就會再講一遍。

我覺得好玩，故意在他講完之后，又看他一眼。

講了五遍之后，紀川依舊很淡定。

好奇怪，他都不會生氣的嗎？

一個月后，我跟他說了第一句話。

“什么是小怪物？”

為什么同學喊我小怪物？

紀川愣了一下，然后問我：“誰說的？”

我沒告訴他。

他又問我：“有人這么喊你？”

我點了點頭。

然后他給我畫了一幅畫。

他問我：“這是什么？”

“一條蛇吃了一頭大象?！?/p>

紀川露出很淺的笑，他說：“可是很多人都覺得這是一頂帽子?！?/p>

好傻哦。

他說：“人們總是對和自己不一樣的看法表達否定，他們覺得你跟他們不一樣，所以對你有偏見，偏見才是小怪物，你不是。”

“可我確實和正常人不一樣?！?/p>

“你只是，很特別。人和人都是不一樣的，這沒什么。”

從來沒有人告訴我這些事情。

他問我：“你想知道這幅畫后面的故事嗎？”

我點了點頭。

“把這張卷子做完，我就給你講。”

好吧。

紀川給我?guī)Я艘槐緯?/p>

我覺得我和書里的小王子一樣特別。

紀川，更特別。

小王子生活在一天可以看到四十四次夕陽的星球。

“紀川，我也想一天看四十四次夕陽。”

“如果你高考可以考到京大，我就帶你去看。”

我猶豫了。

我不喜歡上學，也不喜歡外面的人。

但如果有紀川，或許外面的世界也沒有那么討厭。

高考后，紀川帶我去了京大。

學校禮堂里，我看了四十四次夕陽。

紀川用代碼寫的程序，用模型做出來的。

他說以后不會再給我上課了。

“為什么？”

“高考已經(jīng)結(jié)束了?！?/p>

“紀川，我喜歡你。”

高考結(jié)束了，但我的喜歡不會結(jié)束。

“你還小，沒有看過外面的世界?！?/p>

我聽懂了。

紀川也不會喜歡小怪物。

“紀川，我不傻，你不喜歡我可以直接說的，但別否定我的喜歡?！?/p>

我很少會說這么長的句子。

我只是不喜歡開口說話，不代表我沒有自己的想法。

紀川愣住了。

我知道，很多人都喜歡紀川。

我能看懂那種眼神。

但是紀川卻不懂我的喜歡。

他不知道，我只讓他自己，走進了我的世界。

他不愿意進來，那就算了。

我不再開口跟紀川說話。

不管他說什么，我都不會聽。

只要我想，我就能屏蔽外界的所有聲音，只活在自己的世界里。

在我還小的時候，我并不能理解別人說的話，我也無法從自己的世界里出來。

我不懂，我媽為什么會對著我哭。

她離開后，我也沒什么特別的感受。

后來，經(jīng)過長時間的治療，我才學會從自己的世界里走出來。

雖然我很多時候仍舊不懂過于復雜的感情。

但我知道，眼淚代表難過。

我媽也沒有那么不想要我。

遇到紀川之后，我又知道了，什么是喜歡。

喜歡就是會跟他分享自己的世界，想跟他在一起，什么都不做，也會很開心。

我向紀川講一些奇怪的想法時，他會認真思考，然后再回應我。

雖然有時候不是我想要的回答，但我喜歡紀川的回答。

紀川拒絕我之后，把我送到家門口的時候，問我：“你是不是再也不會理我了？”

反正他又不喜歡我，為什么要在乎我的想法呢。

但我還是誠實地點了點頭。

“我們繼續(xù)朋友都不行嗎？”

“可我喜歡你，你不喜歡我，我會難過。”

“你喜歡別人，跟別人在一起，我也會難過。”

“所以，我沒法跟你做朋友?！?/p>

紀川沉默了。

就在我要離開的時候，紀川握住了我的手腕。

他說：“我不想讓你難過。”

我和紀川在一起了。

他還跟以前一樣，每天都會給我發(fā)消息，打電話，還會給我講故事，帶我出去玩。

我們一起坐了摩天輪，看了海豚。

當我害怕的時候，他會牽住我的手。

可是我爸發(fā)現(xiàn)后，不讓我跟他在一起。

我爸說他很窮，跟我談戀愛，是為了騙我們家的錢。

我不知道該怎么解釋，只是不斷重復：“不是，不是，不是……”

紀川不是那樣的人。

“他喜歡我，我也喜歡他?！?/p>

我爸說：“你知道什么是喜歡嗎？他一個正常人，怎么可能會喜歡你！他就是看你好騙！我當初就不應該請他當你的家教！”

“不是！不是！不是！”

“紀川沒有騙我！”

“我知道什么是喜歡！”

我爸把我關進房間里，不讓我見紀川。

大雨天，紀川站在我家別墅大門外，不肯走。

我在房間里叫得很大聲，我爸也不給我開門。

“等紀川?！?/p>

再等等紀川，紀川以后會變得很厲害的。

我又回到了自己的世界，我不再跟我爸講話，不再吃飯，只想見紀川。

我爸說：“只要你乖乖的治病，治好了，我就讓你見他?！?/p>

“在一起。”

不僅僅是見他，我要跟他在一起。

“好，等你病好了，我就讓你們在一起。”

我進了精神病院，每天都吃藥治療。

大部分時間只能從窗戶看著外面的世界。

我一直在等，等我正常了，就能跟紀川在一起了。

雖然我也不知道，怎么樣才算正常。

我能做完所有的高考卷子，得很高的分數(shù)，可他們不會問我那些問題，而是問我很難的問題。

“你覺得什么是喜歡？”

“你能理解愛情或者婚姻的概念嗎？”

我不說話。

那天，精神病院里來了新人。

護士說，她隱瞞了自己的精神病史，結(jié)果結(jié)婚后發(fā)病了，現(xiàn)在被丈夫送進來了。

護士說她害人害己。

精神病是會遺傳的，那個男人真慘，肯定很后悔當初喜歡上她，跟她結(jié)婚。

我突然感到很害怕。

原來，不是光靠喜歡就能在一起的。

在一起了，也可能會后悔的。

或許他們說得對，我什么都不懂。

我死了十年，還是不懂。

為什么因為我喜歡紀川，就要被關進精神病院治療。

為什么沒有人相信我是真的喜歡紀川？

何朵朵突然變得很興奮。

她對著手機說道：“不如我們來發(fā)起一個活動吧，就叫“尋找紀川”！挖掘一下這半張照片背后的故事！”

她把照片放進了鐵盒里，然后拿著盒子離開了精神病院。

我很急，只能跟在她的身后。

“還給我！”

“那是我的照片！”

可她聽不見。

然后我走出了精神病院，一直跟著她回到了家。

我發(fā)現(xiàn)，原來困住我的不是精神病院，而是這張照片。

我只能在照片周圍活動。

我眼睜睜看著何朵朵把我的照片發(fā)到了網(wǎng)上，她收集新聞，聯(lián)系各種人，打聽青山精神病院的事情。

“全網(wǎng)尋找紀川”這件事上了熱搜。

我有點害怕，害怕紀川知道我已經(jīng)死了的事情。

他會很難過的。

如果紀川死了，我大概再也不會從自己的世界里出來。

可是我阻止不了何朵朵。

因為，我已經(jīng)死了。

這時。

何朵朵刷到了一條新聞。

網(wǎng)絡科技巨鱷紀川下周要回國參加人工智能研討峰會的消息。

“紀川！”她猛地從床上坐起，面膜都掉了。

然后，她又自言自語道：“不可能不可能?！?/p>

我看著新聞上的照片，不敢眨眼。

是紀川。

是三十歲的紀川。

是我的初戀紀川。

原來，他一直生活在國外嗎？

他是不是忘了我?。?/p>

他為什么都不來精神病院看我？

還有，三十歲的紀川，為什么都不笑？

他過得不開心嗎？

我好想見他一面哦。

我看了一眼何朵朵，再看了看她的家，算了，有點為難她了。

兩天后，網(wǎng)上有人留言說認識我，何朵朵看到消息后很興奮，手舞足蹈。

她真的很喜歡一驚一乍，紀川就從來不會這樣。

等她冷靜后，我忐忑地跟她一起看手機。

“照片上的人，是我高中同學，高二開始就不怎么來學校了，后來就沒有她的消息了。她叫簡時虞，不太正常，但也不會傷害別人，只是上課不聽講，總交白卷，別人說什么都像沒聽見，從來不理任何人?，F(xiàn)在想來，應該是自閉癥吧?！?/p>

沒錯，就是自閉癥，不是精神病。

“她除了不學習不說話不理人，其他方面還挺正常的。”

何朵朵立馬聯(lián)系了對方。

“那你認識紀川嗎？他和簡時虞是什么關系？”

“不認識，簡時虞誰都不搭理的。不過，紀川這個名字有點熟悉，我想想?！?/p>

我暗自祈禱他千萬不要想起來。

可是祈禱沒用。

“我想起來了！他是我們高三的學長，我們那年市里的高考狀元！你搜一下新聞，應該能找到他的照片。”

何朵朵搜完后，說了一句臟話。

“靠靠靠！這不就是現(xiàn)在的互聯(lián)網(wǎng)三大巨頭之一的紀川嗎？不可能這么巧吧！”

是啊，當然不可能。

何朵朵，拜托拜托，你一定不要找到紀川啊。

紀川回國這天，何朵朵還是聯(lián)系到了他的記者朋友，一起去蹲守紀川。

在何朵朵身邊的這幾天，我發(fā)現(xiàn)了一件事情，六度分割理論在她身上失效了。

好像沒有她不認識的人，二度分割就夠了。

我飄在何朵朵身邊，超級緊張。

雖然害怕紀川得知我死了的事情，但是我終于能悄悄見他一面了。

然后，我如愿看到了三十歲的紀川。

只是他身邊還有一個女生，她挽著紀川的胳膊，十分親密地跟他走在一起。

我有點生氣還有點難過。

我都沒有挽過紀川的胳膊。

但我又有一點開心，紀川好像過得很好。

何朵朵直接沖了上去，然后舉著半張照片問道：“紀川！你還認識照片上的人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