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姐姐是個宮女，專門伺候皇后梳妝。

帝后爭吵，皇后賭氣杖責(zé)了宮里伺候的所有宮人，包括我姐姐。

帝后片刻間重歸于好。

可我姐姐卻被打死了。

她明明謹(jǐn)言慎行，什么都沒做錯。卻死在了即將被放出宮的前一天。

我后來接替姐姐，成了皇后的梳妝宮女。

但是她卻不知道，我家手藝一脈傳兩支，我姐姐化的是活人陽妝，我化的是死人陰妝。

01

皇后又在摔東西了。

她隨手抓起一個玉瓶擲在地上，價值連城的玉瓶頃刻間四分五裂。

皇后隨手拽過一個宮女，死命的踩她的手，“你們這群廢物，連個妝都上不好，手爪子留著有何用！”

皇后素著一張臉，面色蒼白，眼下凹陷，眼角皺紋隱約可見。

所有人都知道皇后為什么如此焦急。

皇帝今年不過二十有七，可皇后卻已經(jīng)三十九歲了。

她比皇帝整整大了十二歲。

宮中年輕鮮艷的女子何止萬千，即使皇后因為那些特殊的情分獨得皇帝偏愛，可看著自己日益蒼老的容顏，豈能不急？

“不小心死了個賤婢而已，難道就沒人能幫本宮上妝了不成？你們這群廢物，都給我去死！”

一眾宮人幾乎要癱在地上，皇后說要你去死不是氣話，是真的要死的。

我跪在最遠(yuǎn)的角落里，顫顫巍巍的抬頭，“娘娘，奴婢愿意一試?！?/p>

皇后的聲音一頓，嫌惡的打量我一眼，“你？”

我深深叩首，匍匐在地，“娘娘，奴婢在家中時曾和長輩學(xué)過上妝手藝，求娘娘給奴婢一個為娘娘效力的機會，若是不合娘娘心意，奴婢愿以死謝罪！”

我說得卑微懇切，皇后的臉上露出一絲得意，輕輕的哼了一聲，“也好，你且試試吧，即使化得不好，能伺候本宮一回，也是你上輩子修來的福分?！?/p>

我激動得微微有些顫抖，爬到了皇后跟前，深吸一口氣，緩緩動手。

凈面勻臉，花露潤膚。

我從梳妝臺上拿起一盒進(jìn)貢的名貴妝粉倒在手心，又從懷里掏出一個小瓷瓶，用里面的液體調(diào)和妝粉。

突然間，一只冰涼的手狠狠抓住了我。

“你這是什么東西？”皇后的眼神如刀劍般銳利。

我忙不迭跪下，“回娘娘，這是奴婢家秘制的妝油，上妝有奇效。特意帶進(jìn)宮，預(yù)備找機會為娘娘效力的?！?/p>

說罷，我拿起一些已經(jīng)調(diào)和好了的妝粉抹在自己臉上，“娘娘您看，無礙的。若是您不放心，可找太醫(yī)來驗?！?/p>

皇后仔細(xì)看了我一會，又看看天色，最終哼了一聲，“稍后再讓太醫(yī)驗，諒你也沒有膽子害本宮，繼續(xù)吧。”

我細(xì)細(xì)的蓋住了她臉上的紋路，遮了她眼下的青黑，當(dāng)我從懷里掏出一小盒口脂的時候，皇后眉毛一擰，剛想斥責(zé)，在看到那抹攝人心魄的紅色時，便也沒了聲息。

妝畢，我匍匐在地，皇后看著鏡子里的自己，顫抖著手，撫上了自己的臉頰。

鏡子里的女人，肌膚如雪，晶瑩剔透。雙頰含春，盼顧生輝。

尤其是唇間一抹紅，勾人心魄，妖媚異常。

三十九歲，徐娘已老的皇后似是回到了風(fēng)華正茂的十八歲。

“你，你叫什么名字？”

我盡力壓住唇間的笑意，“回娘娘，奴婢阿茗?！?/p>

當(dāng)天晚上，皇帝來到皇后宮中時，看到煥然一新的皇后，竟迷離了神色。

不顧眾人宮人在場，一下子撲到了皇后懷里哽咽了起來，不住的叫她，“阿姐?！?/p>

皇后亦是紅了眼眶，嘴角卻是藏不住的得意。

當(dāng)天晚上，寢殿內(nèi)春色不斷。

我默默守在門口，嘴角勾起一抹笑意。

尸油調(diào)粉，死去處女的心頭血制的口脂，你用得可好？

我姐姐給你化活人陽妝你卻殺了她，那就換我來給你化死人陰妝吧。

02

我家有一門傳承百年，傳女不傳男的手藝，那就是陰陽妝。

陽妝給活人化，用花朵草藥秘制成胭脂水粉，輔以家傳技巧，能描繪出女子絕美容色。

陰妝則是給死人化的，在死人身上取材，以陰物化陰人，力求復(fù)原出死者生前最美的樣子，效果猶勝陽妝百倍。

我娘這一輩有兩個女兒，就把陽妝傳給了我姐姐，陰妝傳給了我。

她自己接觸紅白事太多，陰陽相沖，傳授了技藝后早早就去了。

我從小是姐姐照看大的，說是長姐如母一點都不為過。

姐姐虔誠而溫柔的給每個新嫁娘上妝，讓她們能在出嫁那天展現(xiàn)出最美的樣子。

我則乖乖的在門口等著姐姐，接過她帶回來的一顆喜糖。

那年我生病了，阿姐為了籌錢給我治病，自愿入宮為婢。

“夜顏，你要在這好好等著姐姐啊，姐姐二十五歲以后就能出宮找你了。你要乖一些，千萬莫要給活人化陰妝，等著姐姐回來。”

姐姐的淚水落在了我滾燙的腦門上，恍惚間我想起小時候我給討厭的小伙伴化陰妝，剛剛開了個頭，就被姐姐一巴掌打翻在地。

“你忘了娘的叮囑嗎？給活人化陰妝，給死人化陽妝，都是擾亂陰陽的事，會遭天譴的！”

姐姐的話和那一巴掌言猶在耳，我窩在她懷里乖巧的點了點頭。

姐姐抱著我親了又親，才把我托付給里正，戀戀不舍的進(jìn)了宮。

她在宮里用家傳手藝伺候了皇后十年。

幫她修容養(yǎng)膚，把面容停留在了風(fēng)華正茂的二十九歲。

她的俸祿和賞賜都托人帶出了宮，讓我衣食無憂，叮囑我不可去為逝者整妝，唯恐我和娘一樣損傷壽數(shù)。

在她年滿出宮的前一天，皇后吃醋皇帝和宮女說笑，大吵一架后下令處死那名宮女，再把宮中伺候的宮人杖二十，以儆效尤。

皇上為了哄皇后高興，又下令讓宮人杖責(zé)后罰跪于殿前。

一時間滿宮皆知皇帝對皇后愛如珍寶。

我姐姐就在皇后那場小性子中丟了性命。

兩個月后，皇后的容顏失去了我姐姐的照看，顯出老態(tài)。

我進(jìn)了宮。

沒有人給我糖吃了。

也再沒有人能阻止我給活人化陰妝了。

03

皇帝是皇后一手帶大的。

皇帝未登基前只是個宮女所生，不受寵的七皇子。

那宮女暴斃后，內(nèi)務(wù)府拜高踩低，只派了一個半大孩子去照顧他，就是后來的皇后秦若水。

兩人相差十二歲，卻在長年累月的相處中有了男女之情，七皇子在宮里人人皆可欺，一顆心惶恐不安，唯有照顧他長大的秦若水可安撫。

前朝奪嫡慘烈，最后這個無人在意的七皇子竟成了獨苗，登基為帝。

第一時間就力排眾議，立了那個和他相依為命，保護(hù)他，照顧他的年長女官秦若水為后。

皇后一手把持后宮，且皇帝又對她異常迷戀，寵愛非常。

此刻皇后正斜倚在塌上，滿面春意，衣衫半褪，伸出光裸的腳，抬起我的下巴，聲音柔媚，“你的妝油和口脂太醫(yī)都看過了，并無不妥?！?/p>

我垂下眼，低低回應(yīng)，“阿茗本就是打算為娘娘分憂的，天地可鑒?！?/p>

皇后聞言咯咯笑了起來，“那你也該向本宮表個忠心才是?！?/p>

說罷她一個眼神流轉(zhuǎn)，身旁的宮人立刻抱了一卷氈子鋪到了地上。

隨即一個宮女快速出手，狠狠把我推倒在氈子上。

一陣劇痛襲來，氈子上竟都是密密麻麻的鋼針，個個針尖朝上，人倒上去就狠狠的刺進(jìn)血肉里。

我掙扎著想起來，卻無處著力，唯有疼痛加劇。

“啊！”

我實在忍不住，痛呼出聲。

皇后卻捂著肚子，倒在床上哈哈大笑。

“疼嗎？記住這種疼，以后你要是敢仗著年輕勾引皇上，本宮讓你比這疼上一萬倍！”

“你別怪本宮，每個貼身宮女，都要經(jīng)歷這一遭的。”

我咬緊了唇，姐姐，這皇后如此暴虐，你在她身邊十年，是受了多少苦？

自此，我成了皇后的貼身宮女，每日為她上妝。

04

皇后即使萬千寵愛于一身，也無法讓年紀(jì)越來越長的她，內(nèi)心有片刻安寧。

她瘋狂的仇視防備每一個年輕女子，宮女們平日里哪怕是笑一下，被她看到了都會是覺得嘲笑她年老，想勾引皇帝。

鳳儀宮的井里沒有水，填滿了人。

她平日里無聊，就會摔碎那些名貴的瓷器，讓我和別的宮女們赤腳踩在上面，給她取樂。

我在她身邊僅僅幾個月，卻已經(jīng)成了老人。

無人嫉妒我的差事，甚至眾人都處處禮讓我，因為誰都不想貼身服侍皇后。

“真好啊，死了一個朝顏姑姑，又來了一個阿茗。不然之前梳妝宮女幾乎每日都要死一個?！?/p>

“這阿茗也是好運，長得平平無奇，若是想朝顏姑姑那樣好看，只怕也要被娘娘劃花了臉呢。”

“服侍了十年的朝顏姑姑都說打死就打死了，不知這個阿茗能活多久?！?/p>

深夜，我剛剛?cè)タ菥×瞬牧?，手里把玩著妝油，側(cè)耳聽著宮女們睡前的低語。

原來，在她手下，長得好看是要被劃花臉的啊。

姐姐，你疼不疼？

……

這天皇上來皇后宮里用膳，他抬起皇后下巴，細(xì)細(xì)打量皇后被我描繪了精致妝容的臉，不禁贊嘆。

“姐姐，你最近看起來越發(fā)年輕了，倒是比朕還年輕些了?！?/p>

皇后低下頭，羞澀一笑，卻并不接話。

皇上卻好奇似的連連追問，“這是為何呢？”

眼見皇后已經(jīng)有些慌亂，我連忙下跪，“回皇上，奴婢在宮外時聽人說，若是一個女子能得到丈夫全心全意的寵愛，便會越來越年輕美貌，如今才知道，并非謠傳?！?/p>

皇上聞言一愣，隨即大笑。

“你倒是伶俐，叫什么名字？”

我垂下眼，“奴婢，阿茗。”

別的宮人看我的眼神，像在看一個死人。

皇上走后，她便抄起藤條，惡狠狠的抽在我身上，“叫你多嘴，敢當(dāng)著我的面勾引皇上！來人，把她給我……”

皇后頓了頓，眼神一轉(zhuǎn)，隨手一指一個宮女，“把她關(guān)起來。你明日起用她的妝油口脂給本宮上妝?！?/p>

不過一日一夜，皇后便放了我出來。

只因皇帝看見皇后的臉，笑問皇后，“難道是朕不寵愛姐姐了？姐姐怎的如此憔悴？”

她不再讓我出現(xiàn)在皇上面前，卻更加依賴我為她上妝，只化不卸，日夜不休。

果然，皇帝對她越發(fā)迷戀。

很快，她就為靠陰妝固寵付出了代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