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江家撿來的童養(yǎng)媳。

小少爺有意攀附權(quán)貴，將我打殺出門。

為了討宋家庶女開心，廢了我一雙丹青妙手，如愿做了上門贅婿。

后來我被恭恭敬敬迎回宋家，嫁給當(dāng)朝侯爺。

江辭立在門外淋了整晚雨，他說：“圓圓，我心里只有你?！?/p>

我笑盈盈見禮：“妹夫說笑了，往后請尊稱我一聲昭華縣主、安國侯夫人?！?/p>

......

我是四歲那年到的江家。

元宵社火花燈惹目，家奴看護不當(dāng)，我被拐子帶跑了兩條街才意識到不對勁。

憑著一股憨傻勁，抱住路邊打鐵花的江叔死也不撒手，這才保住了一條小命。

江叔瞧我衣著考究不似尋常人家，陪著我在原地等了半宿，卻不見人來尋。

正撓頭苦惱時，我脆生生叫了一聲“爹”。

八尺大漢漲紅了臉，半是欣喜半是驚疑，最終還是將我?guī)Щ亓思摇?/p>

江母啐他：“你這營生賺幾個錢了？辭兒都不夠吃喝，又給我找了個討債鬼回來?！?/p>

彼時，年長我兩歲的江辭像個小大人似得坐的板正，仔細打量我兩眼對江母說。

“這小團子眉心一點胭脂記，生的圓潤可愛，就像那年畫上的福娃，我很是歡喜哩?！?/p>

江母楞了半晌，回過神來，同江父哈哈大笑。

我也跟著憨笑起來。

“那長大了給辭兒做媳婦好不好？”

江辭耳朵殷紅，矜持點頭。

自此，我便留在了江家。

江辭給我取名江圓圓，但平常多是喚我諢名——憨兒。

我好像真的天生少了一竅，做事慢半拍，別人說的話，也總反應(yīng)不過來。

所幸，自我來了后，江叔的小本買賣越做越大。

從賣藝打鐵花到鐵匠鋪子，再到后來京都聞名的兵器行，可以說是一帆風(fēng)順。

江母對我也不曾苛待，抱著我又親又疼，夸我是小福星。

只有江辭總是嗤之以鼻，伸出食指戳我的腦袋：“你怎么這么笨，書都讀不懂?”

我捂著腦門縮成一團，壯著膽子回嘴：“又不是所有人都像少爺這般聰穎早慧，驚才艷艷，我這個普通人就是如此咯?！?/p>

倒不是刻意逢迎，江辭胸懷錦繡，十六歲揚名，詩文佳作在坊間流傳已久，頗具盛名。

他被夸地心花怒放，隨手遞給我一張宣紙：“來憨兒，賞你作畫?！?/p>

我忙不迭接過，蘸上他的余墨開始作畫。

讀書實非我所愛，但所幸我有一技之長，在畫作一道上堪稱極有天賦。

拓上我繪制紋理鑄型的刀劍，銷量都要好上三成。

一枝梅花斜斜探入窗前。

他居書案左側(cè)，作詩詠贊：“玉骨難銷愁霧，冰姿自有仙風(fēng)?！?/p>

我立于右，筆鋒凌轉(zhuǎn)，枝干拔地而起，點點墨色點落，更添風(fēng)儀。

一動一靜，倒稱得上相得益彰。

如果宋雨薇沒有出現(xiàn)的話，我與江辭，怕是也做得尋常人家的恩愛夫妻。

自古以來，士農(nóng)工商，階級森嚴(yán)。

身為商賈之子，更是不得參加科考。

可江辭不服，于是頻頻向當(dāng)朝顯貴遞上拜帖，附上賀詞。

但換來的，多半是“可惜”二字判詞。

可惜他無顯赫家世，可惜他乃賤中至賤的商賈之子。

可惜如今察舉制也被官宦世家壟斷，無人愿提攜圈子外的后輩。

轉(zhuǎn)機是在他吃了宋大學(xué)士閉門羹，卻在府墻外撿到宋雨薇紙鳶開始的。

他看著上面簪花小楷若有所思。

“圓圓，拿筆來!”

我連忙從包中翻出筆墨，替他潤筆。

“少爺，這是要做什么？”我咬著手指，看他凝神提氣，在那小楷后又補上兩句詩。

“我要最后搏一搏?！?/p>

“哦?！蔽?guī)退麑⒓堷S晾干，又找來線放飛。

眼看著它越飛越高，我拍手稱快，江辭卻在它跨過高墻后立刻撒手。

“哎呀，落進去了。”

我滿臉失望，他滿臉緊張。

不一會，有內(nèi)宅丫頭從側(cè)門出來。

“小姐說，請題詩的公子進府一敘。”又轉(zhuǎn)著眼珠掃了我一眼，“只您一人?！?/p>

江辭喜上眉梢，聽到這話，僅遲疑了一剎便對我說。

“妹妹，你且回家去?！?/p>

我沒有回家，而是蹲在墻角等了三個時辰。

直等到腿腳發(fā)麻，五臟廟空空如也。

江辭才披著星光夜色，從宋府出來。

他像是飲了酒，腳步踉蹌，我連忙上前攙扶。

他卻推開我，揮斥方遒：“宋府千金對我贊譽有加，親手溫酒布菜。我江辭，很快就要乘風(fēng)而起了!就是翰林院，也進得！”

我聽不懂，但連連應(yīng)和：“是是是，少爺很快就可以當(dāng)上大官了！”

江辭頓住腳步，皺著眉與我拉開距離：“圓圓？你怎么還在這？不是讓你回家去——”

“我，我不識得路的...”我囁嚅開口。

從前的江辭，骨節(jié)分明的手會悄悄牽緊我叮囑：“你這個路癡，又傻又憨，跟緊點，別又丟了！”

可現(xiàn)在，他變得很陌生。

甚至忘了，我不認得路，也怕黑。

因為曾有人將我關(guān)進漆黑的庫房，一關(guān)，就是幾天。

我喜歡溫暖明亮的地方，江家、江辭就是冬夜里的一盞燭火，微弱但有著致命的吸引力與安全感。

但現(xiàn)在這盞燈，好像快滅了。

江辭只顧著悶頭走在前頭，繞過了街角才拽起我的袖子不耐煩道：“走快點?！?/p>

自那日起，江辭每日不著家。

不是帶著宋雨薇去踏青泛舟，就是去珍寶樓一擲千金，買上華貴珠翠博美人一笑。

梅雨季陰濕，江父腿疾犯了，讓我去尋他回來把鋪子照看一二。

我在畫舫外等了許久，宋雨薇倒是先行出來，她看著我微微一怔，接著轉(zhuǎn)頭對斜散著衣袍的江辭嬌嗔。

“這就是你那妹妹？倒真是有幾分像我?！?/p>

江辭眼眸深沉，只映著宋雨薇一人：“她不過是一個孤兒，怎么配與小姐相提并論。”

“哦？孤兒？”宋雨薇瞳孔驟縮，接著輕笑：“既然是孤兒...頂著這么一張臉實在礙眼，不如...將它劃花？”

我慌亂無比，睜著溜圓的雙眼求助江辭。

他也被這個要求震到：“不至于此...”

宋雨薇面露譏諷：“怎么？舍不得？”，

江辭自然看出她的不快，神色慌亂，但終究還是沉吟片刻開口：“小姐的手金貴，怎能沾上血污?！?/p>

“不如...讓侍婢掌嘴吧，腫成豬頭的樣子，有趣多了。”

我驚慌搖頭：“少爺，不要——”

“江郎就是聰明，就按你說的辦。”

我被婢女按下，而江辭，就與宋雨薇坐在上首翹腿看著。

“啪——啪——”

第一掌頭冒金星，第二掌眼前一黑，第三掌、第四....

一股股咸腥味漫上來，我逐漸從疼痛到毫無知覺。

不知何時昏死過去。

再醒來，身軀顛簸，原來是趴伏在江辭身上。

淚珠止不住的滾落，腌地臉頰生疼。

接著紛紛揚揚打濕了他的衣袍，落進他的脖頸。

他渾身一僵，冷聲開口：“不是和你說了，不要來打擾我?！?/p>

我心頭委屈，又痛的說不出話，只能哼哼唧唧：“爹病遼，樣你肥去看鋪子?！?/p>

良久，他幽幽嘆了一口氣：“圓圓，我不回去經(jīng)商。我是要入仕的?！?/p>

江父江母看我這幅模樣，心疼得直跳腳，江父拔了劍就要往江辭身上招呼。

“你這孽障，竟然由得外人欺辱圓圓？”

“那女子心思如此毒辣，我們圓圓如何招惹她了？”

江辭無奈扶額，將我推出門去，不知說了些什么，江父與江母漸漸偃旗息鼓。

江母不再調(diào)笑我是江家的小媳婦，江父看著我眼神躲閃，偷偷給我塞了不少零用錢。

“往后，你搬去前頭住，順帶照看鋪子吧。”江父搖頭嘆氣。

我歪頭，輕輕開口：“爹，我以后是不是不能叫你爹了。”

他低下頭，不作回答。

我好像完全沒意識到氣氛尷尬，天真道：“沒事的，圓圓有滾滾陪著，就在前頭看鋪子?！?/p>

“圓圓，你是個好孩子。是辭兒他...哎，沒這個福氣?！?/p>

滾滾是我去橋頭買菜時撿來的黑色土狗，它瘦骨嶙峋被大狗奪食欺壓，還是不依不饒嘶吼。

我向它扔了一根不要的筒骨，它就搖著尾巴跟了我七條街。

見我站在原地不動了，亮晶晶的小眼睛粘著我。

也是奇了怪了，讓它坐就坐，讓它握就伸出肉乎乎的爪墊。

見逗我開心了，探頭探腦上來舔蹭。

江辭不喜它吐著舌頭、直流涎水的傻樣。

“這個家有你一個蠢貨就夠了?！?/p>

其實滾滾很兇的，根本不蠢，甚至比我聰明多了。

但我不敢忤逆他，就偷偷養(yǎng)在角巷。

拆了舊棉花被給它做窩，每日吃飯往袖兜里藏了飯食投喂。

現(xiàn)在，它可以光明正大陪伴我了。

白日里迎來送往做買賣，晚上我就宿在鋪子里頭。

這天入了夜，有藩兵拍門要求搜查，幾個胖矮男人盯著我左瞧右看，眼神透著邪氣。

我壯著膽子厲呵：“此處是京都，天子腳下，你們這等歸附天朝的藩臣之兵不得造次?！?/p>

滾滾立在我身前，它仍舊干瘦，卻十分警覺，體型見長后頗有幾分威風(fēng)，齜牙咧嘴吼叫。

幾個男人對視幾眼正欲發(fā)作，也是巧了。

前頭有人奔來相告，說是將軍車架陷進了溝渠，讓他們?nèi)兔?，幾人這才一步三回頭走了。

我看著森冷黢黑的空落落兵器間，松了一口氣。

沒成想前頭剛熄了燈，后腳就在床板上踢到一個溫軟物什。

剛要尖叫出聲，一雙手堵住我的嘴。

“別出聲！”

是冷冽喑啞的男聲，伴著一股淡淡血腥氣，攪得我心頭狂跳。

“嗚嗚——”

“你是讓我放開你？別做夢了，你一定會招呼人過來。”

“嗚嗚，嗚嗚！”我點點頭，又搖搖頭，指了指床位架子上放著的瓦楞罐，“嗚——”

“我不求財，你死了這條心吧。”男人有問必答，似乎有心逗弄我。

我翻了個白眼，心想這人怎么比我還笨，還喜歡自說自話。

我示意他架著我過去，我不反抗。

他蒙著臉，只露出眸子，狐疑見我搬下壇子，從中掏出黑乎乎的藥膏。

“這是治燙傷刀傷的土藥，很管用的?！蹦腥丝次倚惺迈柢E卻憨直，已然松開了掣肘。

我再接再厲，將他按倒在床上，拆下護甲，沿著胸口四寸長的傷口小心涂抹。

指尖劃過他玉石雕刻般的胸肌，男人蒙著臉看不清神色，卻悄然紅了耳尖。

“你這女娘好生大膽!動不動扒人衣服——”

“就不怕，我是壞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