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被抄家了。

現(xiàn)在啥也沒有，就只剩我這個小啞巴陪著他。

可小啞巴我要嫁人了。

公子他就瘋了。

……

“小爺我待你這么好，你卻要嫁給他？”

唐束商被氣得咬緊的牙關(guān)都在抖，他指著跟我站在一起的粗獷大漢眼睛都氣紅了，“你就喜歡他這種？！”

我剛想張嘴哼哼，他就怒氣沖沖打斷我：“不許哼哼！”

我的眼睫不由顫了顫。

唐束商原本還是唐家的小公子的時候，我就負責(zé)他的起居。

原因無他，我是個啞巴，啞巴不會壞事。

可也正是因為我是啞巴，背地里沒少受人異樣的目光。

我不能像正常人那樣說話，所以每每著急了只能哼哼。

我年紀小，聲音嬌，哼哼起來也像極了那種床上才能發(fā)出的聲音。

于是唐家的一些男仆總拿這個調(diào)戲我。

看我漲紅了臉，他們便哄笑成一團，將我圍在中間要我再叫幾句聽聽。

我閉上嘴巴不再發(fā)出聲音，他們就故意捉些蛇蟲鼠蟻來嚇我。

他們中有人提出害怕我告狀，有人給他們寬心：“得了吧，就這個小啞巴？一不會說話，二不會寫字，她告狀？那也得小少爺能聽懂看懂啊哈哈哈哈……”

我咬著唇站在中間，預(yù)備等他們再欺負我時就撲上去跟他們拼個你死我活。

但唐束商并沒有給我這個機會。

他來了。

看起來步履匆匆，像是專門來解救我的一樣。

一看到我被人這么圍著，他登時炸了：“狗東西！誰許你們欺負她的？小爺今天不教訓(xùn)教訓(xùn)你們，你們還真敢當(dāng)她沒人罩著了是吧？”

話說到一半，原本圍著我的那群人立馬戰(zhàn)戰(zhàn)兢兢匍匐在地。

哪里還有半分方才氣焰囂張的模樣？

我有些不知所措地在原地站著，但也只愣了一瞬，我便也跟著跪了下去，喉嚨里忍不住發(fā)出一兩聲哼哼。

唐束商跟被點了火藥桶一樣：“不許哼哼！”

我噤若寒蟬。

看他氣呼呼過來，把跪在地上的我拽了起來，又順帶踹了剛剛欺負我的那些人幾腳。

邊動作他還要邊數(shù)落我：“你笨死了！”

我點頭附和他：公子說得都對。

唐束商卻被我險些氣笑。

“你真的笨死了?！彼种貜?fù)了一遍，只不過這一遍的語氣沒有那么兇。

說完，他左右看了幾眼，撿了根木棍遞進我手里。

我愣愣地扭頭看他，他沒好氣似的教我：“去！教訓(xùn)教訓(xùn)那些狗東西！”

我便依他所言，操起棍子砸了他們幾下。

但唐束商還覺得不解氣，他過來將手包裹住我的，操縱著我的手一下一下狠狠朝那些人砸下去。

那些人半個屁都不敢多放。

溫?zé)岬暮粑p繞在我耳邊，他彎著腰細細給我講解打哪里最疼，打哪里最致命。

最后似乎他也累了，才停下了動作。

見我一直盯著他的手看，他耳根子一紅，強詞奪理似的：“看什么看，打人都不會，還要小爺親自教你！”

后來我才知道，原來是一直以來替他監(jiān)視我的一個小廝替我去找公子告了狀，不然公子哪能來得那么及時。

“發(fā)什么愣呢？”唐束商以為是自己剛才太兇嚇住我了，語氣有一瞬的心虛，但還是故作強硬，“小魚兒，你可別犯一時的糊涂！”

“像他這樣的大漢，就是外強中干！打起架來都不一定能敵得過小爺我！你嫁給他？呵！”他冷笑，“他能像小爺一樣保護你？”

我頓了頓，這才從回憶中抽離出來，跟他比劃著手語：

公子，對不起，我一定要嫁——

“你做夢！”唐束商瞪著我，雙目都快要噴火似的，“你是小爺?shù)娜耍敳环拍阕?，哪個敢跟小爺搶你？！”

“小少爺……”我身側(cè)的大漢看了許久戲，終于忍不住插嘴，“其實我——”

“你住嘴！小爺在跟她說話，你暫且靠邊兒！”唐束商毫不講理，說完他又看了眼我跟那大漢之間的距離，更生氣了，“小魚兒，你過來！”

我猶豫了一下，還是選擇站在原地不動。

唐束商氣得鼻子都要歪了，上來就想抓我的手。

但被我后退一步躲開。

“你躲我？”他不敢置信似的，目光緊緊鎖著我，“小爺哪里對不起你了，你現(xiàn)在要跟著他，拋棄掉小爺？！”

我動作又急又猛地搖頭，手下的動作快得快要結(jié)出殘影：

不是的！爺對我很好，我離開爺不是因為這個！

“那是因為什么？！”他不顧那大漢的阻攔，要伸手來探我，“小魚兒，你倒是跟小爺說說你的破理由！”

唐府還沒落敗的時候，是京城有名的商賈之家。

有名到什么程度呢？

就連當(dāng)今陛下都對唐家多有寵信，朝中的一應(yīng)商貿(mào)大都交由唐家對接。

說句當(dāng)時的唐家富可敵國都不為過。

那時的唐束商，雖不是個風(fēng)流浪蕩子，但也是個風(fēng)華正茂的公子哥兒。

無論他走到哪里，都能振臂一呼叫出來好一批狐朋狗友。

他們聚在一起吃喝玩樂，最后醉醺醺地回家。

唐束商算是里面最能喝酒的，堪稱“千杯不醉”。

但每每他深夜回府時，也都要醉得雙目通紅。

我在唐府門口等著，從小廝手里接過已有醉意的他。

他倒在我身上任我攙扶，我拖著沉重的他一步步挪回房間。

給他寬衣擦身，安撫他安穩(wěn)睡下。

期間他就用他那跟兔子似的紅眼睛一瞬不瞬地盯著我看，然后咧嘴笑開：“小魚兒……”

我沒應(yīng)他，他就不厭其煩地一遍遍喊我：“小魚兒、小魚兒……”

最后抓著我的衣角很委屈地說一句：“我喝醉了……”

……

其實像唐束商這樣的公子哥兒，應(yīng)該早就要有通房的，但唐夫人管得嚴，在他正式娶親之前不許他亂來。

所以唐束商至今還是個雛兒。

我rì日陪在唐束商身側(cè)，唐夫人自然要時不時敲打我一番。

開始時她對我疾聲厲色，要我別癡心妄想。

后來才軟了語氣跟我說就算有什么想法，也得等唐束商成親之后。

我跪在下方大氣都不敢出。

我懂唐夫人的意思，所以后來我便謹記著要同他保持距離。

唐束商性子傲，當(dāng)然也不會主動低下頭問我些什么，于是我們之間的關(guān)系便都朝著令唐夫人滿意的方向發(fā)展。

直到那次有人去給唐束商通風(fēng)報信兒，他趕過來解救我。

我跟在他身后一路回去院子里，最后快要進門時，他突然步子一頓。

我也連忙停下，鼻尖差點撞上他的后背。

然后就聽他轉(zhuǎn)過身來恨鐵不成鋼似的對我道：“怎么？小爺是死的？是個人都知道來找爺去救你，你自個兒倒躲得比誰都快！”

“也就多虧了小爺今天沒出去，若是出去了你怎么辦？！”

我不吭聲，他只能繼續(xù)滔滔不絕：

“小爺哪里欺負你了嗎？你這段時間要一直躲著小爺？要不是今天小爺特地去救你，你是不是真打算這輩子就跟小爺這么冷冷淡淡地相處了？”

“唐魚！”他喊我的大名，我自賣入唐府便沒有了姓，能姓唐也是唐束商的要求。

“從今天開始，你給小爺寸步不離地跟著，敢離開小爺?shù)囊暰€小爺就——”

他盯著我看了半天，實在想不出該怎么罰我，最后也只憋出個：“小爺就罰你抄一百遍書！”

我不會讀書識字，抄書一百遍，倒也的確是個懲罰。

我點頭認真應(yīng)下。

隔日唐束商又要出去，結(jié)果左等右等我都沒出現(xiàn)。

他找過來時，我正對著書在紙上鬼畫符，儼然要抄一百遍的架勢。

唐束商氣得肺都要炸了：“好??！你寧愿抄書也不愿意跟著小爺是吧？”

我靜靜地望著他，緩緩點頭。

他看了眼我的“鬼畫符”，陰笑一聲：“那你就抄吧！”

說完就出去了，還不忘從外把門給鎖上。

門鎖“吧嗒”一聲扣上。

唐束商的黑影頓了頓消失在門前。

我自小就有個毛病，被一個人關(guān)在屋子里會喘不過來氣。

這個毛病自從我進唐府，就沒再犯過。

唐束商自然也大概率不知情。

于是等唐束商晚上回來時，我正抱著一堆廢紙默默掉眼淚。

燭火也沒人進來給我點上，我一個人縮在黑暗里，咬著牙關(guān)打哆嗦。

他一進來便被我的模樣嚇住了。

“小魚兒？”他顫著聲音叫我，“你怎么了？”

見我淚流滿面，他才好像懂了什么一樣，步子都急得亂了一瞬，過來將我攬進懷里：“對不起對不起，小魚兒，別怕，小爺回來了，門開著的，沒真的鎖上——”

我打著哭嗝推了推他，把手里的廢紙遞給他看。

廢紙上面全都是我的“鬼畫符”。

他看了以后一噎，眼眸中滿是復(fù)雜的情緒，然后長長嘆了口氣：“你這么笨，以后可怎么辦？”

以后。

以后我就被唐夫人抓過去了。

她對那日唐束商替我教訓(xùn)別人的事情略有耳聞，又有人在她跟前添油加醋說是我勾引唐束商，唐束商才握著我的手替我教訓(xùn)別人。

更別提第二日晚，唐束商從府外一回來便腳不沾地跑回了自己的院子，就為了看我一眼才安心。

唐夫人坐在上位看似平和地喝了口茶，然后才道：“你也到了該嫁人的年紀了吧？”

我恍然抬頭。

唐夫人對我笑：“有中意的人了嗎？”

“你在唐家這么些年也辛苦你了，不若早早嫁人，也好擺脫奴籍?！?/p>

我握著自己的手輕輕搖頭。

闔府上下，只有唐束商懂我的手語。

所以我連替自己辯解的能力都沒有。

唐夫人將茶杯往桌上一放：“咱們唐家名下有間小胭脂鋪子，那個老板倒是如今尚未娶妻，你意下如何？”

那個小胭脂鋪子的老板如今都快四十了，妻是沒有，妾卻有十好幾個，聽說他還喜歡打人，那些妾不知跑了多少回又被逮回去多少回。

我望著唐夫人的眼睛，想搖頭。

她卻話鋒一轉(zhuǎn)：“不愿意？難不成你還真的對束商有什么舍不下的心思不成？”

不，不是的。

我慌忙搖頭。

唐夫人于是說：“沒有舍不下，那就是愿意了？”

我死死咬著唇，發(fā)不出聲音。

卻在這個時候，唐束商進來了。

他一身錦袍，上面用金線繡了一只飛起的游魚，跨步而來，一副桀驁不馴的模樣：“原來小魚兒在這兒！”

“可叫小爺一通好找——”

他過來就要扶我，嘴里念念叨叨，“怎么跪在地上，入秋的天兒越來越?jīng)?，一直跪地上以后膝蓋要受不了的?！?/p>

我抗拒著躲閃，但被他死死抓住。

他轉(zhuǎn)過臉去看唐夫人，語氣狀似平靜：“母親這是干什么？”

唐夫人冷眼看著我們，細細地彎眉一擰：“你這是要為了這個狐貍精跟我叫板不成？”

他扯著我將我扶起來站穩(wěn)，隨后回她：“叫板談不上，只不過母親要從我院里拿人是不是也該先問過我再說？”

唐夫人看了半晌，最后給了我們兩條路。

要么把我嫁給那個老板，要么唐束商娶親。

唐束商選了第二條。

于是唐府上上下下便操辦了起來，四處給唐束商相看新娘子。

而我則被唐束商訓(xùn)在屋里學(xué)寫字，寫不好就要被他親手指點。

——這于我而言，實在是另一種刑罰。

于是我只能認認真真，半分懶都不敢偷地練習(xí)。

末了，唐束商掃了眼我寫的字對我笑：“你倒也不笨?！?/p>

他笑的時候無端有幾分調(diào)笑意味，更顯得他風(fēng)流俊俏。

我只看了一眼，便不敢再看，收回自己的心思來。

唐束商的新娘子人選還沒定下來，唐府先出了事。

聽說是犯了什么私通官員的大罪，圣上震怒，便將唐家抄了家。

但還算仁慈，只將唐家給抄了，唐府的人倒是沒有動。

我隱隱約約覺察出了什么。

直到唐束商收拾好行李叫我。

我頂著唐夫人憤憤不平、欲言又止的眼神，同唐束商坐在一輛馬車上，聽他在我耳邊輕笑：“喲，小魚兒不笨了？”

我別過眼去，心想：

唐府樹大招風(fēng)，總有一天要被連根拔起。

與其等到以后被清算，還不如早早跟圣上投誠，謀個活路。

或許，這也是唐老爺子給唐束商取名束商的原因罷。

所以闔府上下，恐怕唐老爺子、唐大少爺以及唐束商，他們早就有了計劃，只不過沒有告訴唐夫人。

唐束商前段時間那么爽快地答應(yīng)選第二條路，恐怕也是早就料到了這一日。

“等過了這個村子到了前面的鎮(zhèn)上，咱們就在那兒落腳?！?/p>

唐束商掀開車簾指了指，順便替我將額前被風(fēng)吹亂的碎發(fā)撥了撥。

那里的風(fēng)景的確不錯。

我暫時放下心來。

可沒等過了村子，便殺來了一群刺客。

我的腦袋難得靈光。

唐府獨占鰲頭那么些年，說不得沾了什么惹得皇帝追究。

所以這怕是皇帝派來的人，就為了斬草除根。

可皇家勢大，僅憑一個小小的唐家，又如何能反抗得過？

顧不得害怕，我拿著唐束商留給我自保的劍下了馬車。

我學(xué)過一些拳腳功夫，雖不厲害，但也能自保。

所以即便上次唐束商沒有來救我，我也不至于會被欺負得太慘。

一下馬車，我便看到唐夫人差點被其中一個刺客一刀砍下去。

顧不得許多，我沖過去將人救下。

場面混亂，我身后護著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唐夫人，難免受了些傷。

只可惜最后我也沒能護住她，刺客源源不斷，倒下一批又上來一批。

最后所有人都倒在了血潭中。

唐束商天賦異稟，心臟長在左側(cè)，因而那些人補刀時他躲過了一劫。

而我也因為是個女子，看似威脅不到他們所以躲過了補刀。

等那些人徹底走后，我才掙扎著起來，一個一個試探過眾人的鼻息。

最后拖著還活著的唐束商往村子里走過去。

唐束商想報仇，想替唐家翻案，可他缺銀子打點。

他是有積蓄，但那也不足以打點。

畢竟他要報的是那樣的血海深仇，報仇的對象是那樣的遙不可及。

他不許我出去給他賺錢，我只能背地里偷偷接些縫縫補補的活兒。

但那也只是杯水車薪。

就在我一籌莫展時，遇到了一個肥頭大耳的富商，他來這個村子收蠶絲。

他知道我是個啞巴，便視線上下一掃，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肥膩的臉上笑得呲起牙花：“妙啊?！?/p>

“啞巴叫起來才帶勁兒?！彼闹亲逾嵰恍Γ兴磉叺南氯诉^來問我愿不愿意給他做妾。

他能給我的錢，足以暫時讓唐束商搭上他最近一直想搭上的某個關(guān)系的線。

我自小無父無母，被賣入唐府也是唐束商一直帶著我。

他雖然脾氣壞了點兒，但對我卻十分好。

別的院子里的丫鬟每個月的月例，到我這兒能比她們足足多出一倍。

唐束商不喜歡院子里人多，我就成了唯一能近他身的。

他不讓我守夜，也不讓我干那些粗活兒。

偶爾他從外面回來，也會給我?guī)┝阕靸航怵挕?/p>

我的日子相比其他的丫鬟，好得不止一星半點兒。

現(xiàn)下。

我囁嚅著唇，半天不吭氣。

唐束商用了狠勁兒將我一把拽過去護在身后，然后沖著那個大漢：“她是小爺?shù)娜耍焱趵献觼砹艘膊荒軇铀桓种割^！”

這話說得委實狂妄。

那大漢也是到了現(xiàn)在才有機會解釋：“其實不是我要娶唐魚小姐，是……我家老爺——”

“你家老爺更不行！”唐束商瞪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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