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歲的小孫女不小心翻出我的就診報告。

卵巢癌三個字把兒子嚇得臉色發(fā)白。

我愧疚自己拖累了兒子。

打算把剛下來的拆遷款全部交給他。

卻不想聽到兒子和他親爹打電話。

“我媽得癌了，以后她不僅不能照顧我們，還會拖累我們！這間兩居室雖然首付是她出的，貸款可是我在還，我可不想有人死在這里！”

我聽完，默默把銀行卡收回口袋。

后來，黑心診所被端，兒子哭著說家里不能沒有我。

可我已經(jīng)有一個有錢又孝順的干兒子了。

……

拿到就診報告的瞬間，我的反應(yīng)不是自己馬上要死了。

而是兒子一家要怎么辦。

從兒媳一胎懷孕到現(xiàn)在二胎三歲，我剛剛退休就來到他們小家待了整整十年。

洗衣買菜做飯，帶孩子打掃衛(wèi)生，這個家里所有的事我都弄得平平整整。

不讓兒子兒媳多操一份心。

可如果我死了，誰來照顧這一家四口？

走到家門口時，我甚至已經(jīng)想好，一定要瞞著兒子這件事。直到我真的干不動了，我再躲回老家，一個人慢慢等待死亡。

絕不能連累兒子分毫。

可我沒想到。

當(dāng)晚，兒子就知道我生病了。

我也沒想到。

這輩子，我會被自己的兒子狠狠打臉。

他在陽臺打完電話進(jìn)來，看到我坐在客廳，似乎很是意外。

也許是擔(dān)心我聽到談話內(nèi)容，他試探著我的口風(fēng)。

“媽，這么晚了怎么還沒睡？我剛打電話，沒吵到您吧？”

我看著眼前，大腹便便、耳鬢已有華發(fā)的中年男子。

頓時覺得陌生至極。

這還是我一手養(yǎng)大，從小就趴在我膝頭，撒嬌著說長大一定要讓我享福的兒子嗎？

眼眶不知不覺濕潤了。

兒子察覺到異樣，緊張極了。

“媽，您是不是聽到什么了？”

我緩緩擦掉眼淚，搖了搖頭，聲音疲憊。

“媽剛出來，也沒注意到你在陽臺打電話。媽只是覺得自己得了這種病，將來難免要拖累你們。心里覺得愧疚，對不起你們?！?/p>

我以為我這樣說，兒子至少會寬慰我?guī)拙洹?/p>

可他卻神色一松，甚至借坡下驢，光明正大說出了自己打的如意算盤。

“媽，我就知道您怕麻煩我們。為了不讓您有心理負(fù)擔(dān)，也讓您接下來能好好休息養(yǎng)身子。我和雙雙一致決定送您回老家。您放心，到時一有空，我們就帶團(tuán)團(tuán)圓圓回去看您?！?/p>

“家里您就不用擔(dān)心了，我剛才和我爸都說好了，明天他就帶著李阿姨住過來。有他們幫忙帶圓圓，您就放心吧。”

“至于你的退休金，你也知道我兩個孩子開銷大，你不需要像現(xiàn)在一樣，全部貼給我，每個月給我打兩千過來就行，剩下的五百你一個人在老家也足夠用了?！?/p>

我心頭一涼。

只覺得渾身發(fā)冷。

我的好兒子，在知道我得了癌癥之后的第一件事，不是帶我去大醫(yī)院再檢查一次。

而是迫不及待將我趕出家門。

生怕我病情加重死在他家。

甚至連我的退休金的去處都安排好了。

兒媳一早來幫我收拾行李。

在這個家十年，要走了，東西卻塞不滿一個行李箱。

兒媳好幾次望著我欲言又止。

我知道她想問我關(guān)于老家拆遷的事。

原本這筆拆遷款，我是要全部交給兒子的。

反正我也不想治了。

如果能在生命盡頭，給兒子留下一筆不菲的遺產(chǎn)，那我這輩子也算值了。

可這個想法，在昨晚聽到兒子的話之后。

已經(jīng)消失得一干二凈。

“媽，之前您說老家要拆遷，有消息了嗎？”

我不動聲色地把存放拆遷款的銀行卡收到錢包最里層，抬眸淡淡地對兒媳說：“說是上頭又?jǐn)R置了。現(xiàn)在不知道什么時候會拆遷?！?/p>

兒媳失望地啊了一聲。

我笑了笑，安慰她：“反正我死了，老房子也是你們的。不管什么時候拆，你們都等得到?！?/p>

兒媳臉上閃過一絲尷尬。

“媽！我不是這個意思。而且您別這么悲觀。我看過新聞，說得這個癌呀，不治它反而更好。主要是您這個心態(tài)要積極，您不想著自己患癌，這個癌癥就怕了您，自己就好了。真的，那些花錢看病的都是冤大頭。咱才不做那個冤大頭?！?/p>

“哪里的新聞這么先進(jìn)？怎么我都沒看到？”

兒媳一怔，訕訕道：“……可能是網(wǎng)絡(luò)上的，您不常刷手機(jī)，所以沒看到?！?/p>

我語氣越發(fā)淡了：“以后我死了，你就沒那么多時間刷手機(jī)。也就不用看這些沒營養(yǎng)的東西了?！?/p>

“……媽，瞧你這話說得，我……”

沒等她說完，我提起行李箱就朝門外走去。

兒媳在我身后大喊說他們還沒收拾好，問我一個人要去哪里。兒子聽到動靜，立馬結(jié)束長達(dá)半小時的蹲廁，提著褲子追出來。

他皺著眉不耐煩地問我鬧什么。

還讓我把領(lǐng)退休金的銀行卡留下。

說我每個月五百的生活費(fèi)，他會定期每個月一號轉(zhuǎn)給我。

我氣笑了。

盡量平靜地看著他。

“前半生我一直圍著你和你爸爺倆轉(zhuǎn)?？赡惆炙嗔送染透o(hù)工好上了。至于你，我付出一切心血培養(yǎng)起來的兒子，毫無保留地愛著的孩子……知道我患了癌，就恨不得馬上把我趕出家門，生怕我死在你家?！?/p>

“還惦記我每個月的退休金？”

我笑了。

笑出了眼淚。

“錢我現(xiàn)在一分錢都不會貼給你了！”

“你都快四十了，也該學(xué)會獨(dú)立了！”

“你我母子緣分已盡，以后各自安好吧?！?/p>

我拉著行李箱走得決絕。

身后，小孫女圓圓哭得撕心裂肺，一直喊著奶奶別走，圓圓要奶奶。

可我的兒子，他卻冷笑一聲。

“你一個身無長處的老太太，離了我們能去哪里？”

“你是患癌，又不是普通的病。你之前的存款都給我買這個房子花掉了，退休金也就兩千多，都給孩子花了，你身上根本沒有什么錢！”

“難道還要我賣車賣房子給你治看不到希望的病嗎？媽，人不能太自私吧！”

“而且你也知道我每個月都入不敷出，你現(xiàn)在連兩千塊都不貼給我了，你叫我怎么生活？”

“好了，別再任性了。把銀行卡給我，我跟雙雙送你回老家！”

兒子的指責(zé)還在身后。

我沒聽。

我越走越快，小區(qū)的大門就在眼前。

我似乎重新感受到自由的味道。

肚子似乎也不疼了。

現(xiàn)在的我，滿身輕松。

可我剛走到小區(qū)門口，就遇到搬來兒子這里的前夫。

兒子也在這時候追了下來。

前夫在李翠微的照顧下，紅光滿面，精神矍鑠。

反觀我，不僅操持一大家子的生活起居，還要帶著三歲的圓圓接送她上小學(xué)的哥哥，接著再急匆匆買菜趕回家做飯。

如此反復(fù)數(shù)年，不曾停歇一刻。

所以，我明明年歲比前夫要小，可此刻看起來，卻比他蒼老不少。

“之華，你怎么變成這樣了？你實(shí)在太不珍惜自己。你看看翠微，她就很優(yōu)雅很講究。人年紀(jì)大了不要緊，重要的是，心態(tài)不能跟著老。你啊，就是太隨便了?！?/p>

前夫哥還是一如既往的酸腐。

李翠微拿著他高額的退休金，每日只要給他備好三餐，剩余的時間，便只剩跳舞和打麻將了。

她沒有兒女，也不用幫忙帶孫子。

自然心態(tài)年輕。

可以后就不一樣了。

以后她要起早貪黑，買菜洗衣打掃，照顧一大家子的起居飲食。還要接送孩子。

對了，還多一個前夫這個不能自理的老兒童。

至于退休金，也要補(bǔ)貼出來。

呵，如此幾月，再看看她是否還能保持優(yōu)雅吧。

“媽，你聽到了吧，我爸也這么說！心態(tài)要好！我看你得癌，就是心態(tài)不好導(dǎo)致的！你看看李阿姨，永遠(yuǎn)都笑瞇瞇的，讓人看了都跟著心情好。哪像你啊，整日苦大仇深，像我們欠了你什么似的！”

我笑了下：“那很好，以后你就看著你李阿姨笑就行了。我不會再在你眼前礙眼。”

“哎呀，之華姐，你這是要上哪去呀？你生病了可不能一個人亂走哦。萬一病發(fā)死在路上，那，那瑞林不得被人戳脊梁骨戳死??！”

兒子皺眉附和：“就是啊媽，你這么大歲數(shù)了能不能別再任性？能不能像李阿姨一樣，多替我考慮考慮？”

我掃了眼眼前這兩個曾經(jīng)和我最親密的男人。

無聲地笑了笑。

沒什么好說的了。

一切都很明了。

這里，已經(jīng)沒有再值得我留戀的東西。

“媽！你今天走出這個門，以后再想回來，就不可能了！你現(xiàn)在回頭認(rèn)錯，我和雙雙今天照舊請假送你回老家！否則，我們就不再管你了！”

“跟孩子服個軟吧之華，你就是脾氣太古怪了！你看看你一個無親無故的老太太，離了兒子還能去哪呢？”

“就是呀之華姐，瑞林和雙雙多孝順，兩個人特意請假送你回老家。你怎么能這么任性辜負(fù)兩個孩子的一番孝心呢？再說，你除了回老家也沒地方去呀！”

李翠微叉著腰輕蔑地看著我，一副看好戲落井下石的樣子。

“誰說她沒有去處！”

一道帶著英氣的女聲傳來。

我抬眸看到不遠(yuǎn)處，一個滿頭白發(fā)卻身著紅色皮衣的老太太從拉風(fēng)的跑車上下來。

她徑直朝我走來，拿下墨鏡，向我打開懷抱。

“之華，我來接你了。”

我微微一笑，上前緊緊抱住她。